我對鄉間秋天的向往，大約緣于古人對它的吟詠。宋代詞人張弁曾對秋天這樣寫道：“一帶江山如畫，風物向秋瀟灑。水浸碧天何處斷，霽色冷光相射。”足履鄉間秋的人，對景思詠，大約都會想到他的《離亭燕》中的這幾句詞。可惜古人已經隨風遠逝，只留下紙上的名詞名句，還有就是供后人含咀的凄婉之思。

山徑一色青石板，經歲月磨礪得很光滑，小溪蜿蜒無聲，踩上去，意味自然是古樸的。小溪竹籬木屋，背倚青峰。小小的村落約十多戶人家，掩映在碧樹修竹中，越百年的十余棵古楓雄峙村前，好像鶴立雞群。畢竟是秋了，泛紅泛黃的楓葉影映清波,靜靜的。有一些老人和孩子，或坐釣岸邊聽溪聲, 或悠悠地閑踱，連自己的影子掉進碧水也全不在意。溪身瘦削，碧水流動得曲折有致。呆在溪上的小橋默不出聲，似乎在品味秋天的私語。這樣空靈的意境，可以品出馬致遠 “小橋流水人家”的味道。

我駐足在小橋流水上，一種寧靜如水的感覺漫來，心飄得很遠很遠。越千年，孔夫子身影皆邈，留下的是一聲“逝者如斯夫”的概嘆。這是一種況味抑或感悟，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秋天的鄉間，縱然有太深的印象，也只是自然的景色，而歲月賦予我們的印象，會逐漸由具象轉換成意象，化成一幅畫，一首詩或一闋詞。

邁步下橋去，沿碧溪漫溯，初涼的風軟瘦來迎，似很有涵養的問候，恍惚如吳儂軟語。雖是秋時，溪畔草木似乎還不知秋，叫不出名的花依然怯伶伶地開，鳥蟬的應答依然清脆地在繽紛的陽光里回蕩著。在幾處靜靜的水灣里，可以看見鳧著幾對綠羽的鴛鴦。我雖然曾在鄉間生活二十多年，與這些綠羽精靈邂逅的時間卻也不多。繼行去，隱隱約約聞到瀑布聲，轉過一個山灣，但見一匹飛瀑如鄉人織布，從斷崖高處抖下來，跌入彌漫水霧的溪潭。逼近去臨那白水坐石，似煙似霧的水氣襲人，清涼潤肌。這樣的享受，哪里有一點世俗的影子？僅讀這一片幽翠，聆聽瀑下宛如萬千白鷺浮動的水聲，這種境遇使我這個凡夫俗子，也有點遠離俗世，飄然入仙的感覺。呆想間，隱約有古老的歌謠徐緩入耳，四顧卻無人，忽見一個妙齡少女，手執一束野花自溪上下來，紅撲撲的臉頰，仿佛如這山里遲開的杜鵑。仲秋尤開杜鵑，若在別處應是稀罕事，在這里卻是尋常，只是開得很少罷了。少女衣袂飄逸，仿佛是桃花源里誤入紅塵的世外之人。有緣看一眼，已是我輩福氣，不敢再有奢求。

再往前走山越深，景愈幽，澗瘦泉清，鳥雀放歌，除了一份怡心悅目的野趣，很難俯拾秋的感覺。其實秋是真的秋了，須是細心端詳的人，方能洞悉它的行蹤。沒有牧笛輕吹牛背，也沒有木葉貼唇的顫響，只有瘦徑親偎瘦水，相得益彰。一對水鳥在我履聲近時撲棱地驚起溪畔矮樹，飛去很遠。遙遠處還是溪畔，峽溪生的老樹大約年逾百載，樹身的滄桑并不影響樹冠的青翠，樹下時有草坪，像天然的織錦，經秋依舊絨綠，應是少男少女讀書、作文、繪畫、聆鳥和親近大自然的極好所在。可惜藏在山中，疏遠眾生，人們難得親近。

這是秋的清晨，陽光的暖意雖不比山外，卻也別有一種溫馨。目光溯流泉漫去，見峽谷略開闊處有一村落，十余戶人家夾溪而棲；村中多植桃樹，每到入春桃花艷紅欲然，把兩岸人家和一泓泉流也映紅了，遺憾的是我們來得不是時候。小村古拙樸素，詩意正濃，平和里流露雞鳴犬吠，確有難得一見的感受。門前溪水之清，可以照得見天上啁啾的卵石，云邊橫行的螃蟹，開放樹枝的魚，幾位婦女在洗衣服，棒捶浮浮沉沉，搗得吟唱古謠的清溪頗有節奏。梯田里秋收過了，一層層迭在遠處屏聳的峰嶺，像印象派的畫。

小村是崇尚耕讀的，耕以果腹，讀以仕進，這里世世代代一直流傳這樣的說法。貧也罷，富也罷，敞著的屋門，房門，甚至每一扇大門都貼有對聯，其對仗、意境亦頗不俗，古風古韻讓人感受中國傳統理念的魅力。應該說這里的傳統風氣，對后輩是有一定教化作用的。以耕為本，以讀求仕，鄉風如此，人心焉能不古。真的，若不是親臨其地，你是無法感覺我此時心境的。

鄉間的秋天的確是度假、休閑、品味人生、尋覓詩情畫意的絕好去處。天涼好個秋。你若愛聽鳥，盡管向淡著煙靄的林間去，眾鳥的晨鳴可以供你一飽耳福；你若想聽歌謠，可以去綠蔭的溪畔，隔著芊芊綠竹，偷聆搗衣女的放歌；你若愛嘗鮮，這鄉間好客的人家，會向你捧出他們自家腌制的魚干和臘肉，甜潤可口的糯米酒，新鮮的山珍、野蔬，憑你隨意地品嘗。

鄉間的秋讓人遐思，鄉間的秋一切都是耐讀的……

作者：行藏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