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沒有回過故鄉了，故鄉那一望無際的麥田和那金燦燦的油菜花田時常在我的夢中出現。田地里，總有伯父那勤勞的身影，最令我難忘的，便是伯父的那雙眼睛。

十歲那年，父親把我送到伯父家里上學。我踏進伯父家的大門，伯父笑盈盈地接我，摸摸我的頭：“咱這閨女都長這么大了。” 他的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線：“你哥你姐都長大了，他們都不在家，你這一來，我和你伯母兩個人就不孤單啦！”那是我第一次見伯父，一雙大眼睛笑得那樣親切慈愛……說著他便進了廚房，從伯母手中接過一碗熱氣騰騰的荷包蛋讓我吃。

第二天，伯父領著我去了村委的小學，一切都安頓好后，他說了句：“好好上學。”便爽朗地笑著和老師們說：“學生交給你們了。我走了！”他往教室里看了一眼，那雙眼睛依舊是笑盈盈的，彎成一道橋。

麥苗又綠了，油菜花又黃了。日子悄然流逝……

“今天街上有大戲，走，我帶你去看戲！” 周末的清晨，大伯總是會給我別樣的驚喜，我歡快地又蹦又跳，躍上了自行車的橫梁。伯父載著我，一路上給我講《穆桂英掛帥》《智取威虎山》，我非常享受這樣的愜意時光，靜靜地聽著。到了戲臺附近，伯父先停好自行車，而后拉著我擠進熙熙攘攘的人群；東邊賣衣服，布匹，玩具，西邊賣雜貨，甚至還有牛羊，真熱鬧啊！叫喊聲，唱戲的吹拉彈唱聲……“你這個小孩兒，別跑那么快！”伯父跟著我，生怕把我弄丟了，那笑盈盈的眼神里透著一絲慍怒，我就立刻放慢了腳步，因為伯父那雙眼睛，生氣起來真的是嚇人。

與伯父一起生活的童年無比自由與愜意，也許是伯父伯母的慈愛讓我太過得逞，初二那年，我不知不覺地叛逆起來，有一次數學考試竟然不及格，伯父知道后氣憤不已，那雙眼睛瞪得溜圓，我嚇得一聲也不敢吭，當時堂哥家的孩子鬧人，家里的羊把梨樹啃壞了。伯父氣不打一處來，用鞭子使勁抽打那只羊，只聽見院子里那羊叫得凄慘無比，我的眼淚撲簌撲簌地往下掉。“你不好好上學，難道要像你大伯大娘一樣在家種地，像你哥你姐一樣出去打工嗎？”我哭得更厲害了。伯父生氣后那失望的眼神讓我無地自容。

初三以后，我發誓要離開這種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伯父看著我一日比一日用功，又笑著跟伯母說：“這閨女有希望，咱家真可能出個大學生！”說著，他朝我看看，眼眶里滿是希冀。

后來，我終于考上了高中，考上了大學。自工作后就很少回故鄉了。前幾年回去，伯父還騎著電動車帶我去趕集，風一吹，他的眼睛便流淚。我去商場給伯父買了個墨鏡，但他卻遲遲舍不得戴上。走到村口，伯父靦腆地把墨鏡藏了起來。我臨走那天，伯父一如既往騎車把我送到路口，我坐上長途汽車，回頭望，發現伯父一直站在那里目送著我，這一次他主動戴上了墨鏡，我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伯父的那雙眼睛，是我生命中最亮的一抹風景，我將永遠珍藏，或似線、或像橋、或慍怒、或明媚……

作者：劉卓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