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是條光棍。

大伯的酒量遠近聞名，村里的人都叫我大伯“酒透”。

大伯是個編匠，耳聾得早，說話的聲音像雷鳴，自己聽不見還以為別人也聽不見。凡是請大伯織東西，飯桌上什么都可以沒有，惟有不能缺酒，得喝上兩杯，否則就沒有精神干活，給人編織的東西疏溜溜的，裝什么漏什么，如果哪家酒多喝，算工錢時大伯便不計較。

如果有人找大伯織東西沒找著，就直接往小店找，準能找到我大伯，那個瘦黑如炭、叫聲如雷的便是了。大伯喝酒愛吹牛，天南地北亂吹一通。大伯喝酒，如果是燒酒，則喝一小口就抿抿那胡子拉渣的嘴；如果是上檔次的酒，則愛搖頭晃腦地唱跑了音、走了調的客家山歌。大伯耳聾，唱出的山歌不圓不潤，他自以為棒，所以聲嘶力竭地唱，還說他唱的是最到位的客家山歌。大伯喝酒話多，但不允許別人多話，有時說他醉了，大伯會瞪你一眼說：“去去去，醉什么？”手則把一杯酒一仰脖子喝它個底朝天。那豪氣，真是直沖云霄。

聽說大伯小時家里窮，給人放牛，因耳聾，無聲的世界讓他吃了不少苦頭，自然也沒討上媳婦。后來見人喝酒，也學，一學就會了，一喝就幾十年。

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大伯給生產隊當牛郎。一日與人偷偷在小店賭酒，忘記把牛趕回牛欄，那牛偷吃了生產隊的禾苗，生產隊長火冒三丈，派人找大伯，見大伯正在小店喝酒，喝得天花亂墜。那人便說：“黃牛郎，牛偷吃了禾苗，隊長可惱了，你還有心情在此喝酒。”大伯擺擺手說：“你緊張什么，牛吃禾苗我喝酒，這天經地義呀！……啊！”大伯拍桌而起，“你說牛偷吃了什么？”……因此事，大伯被當作反派給人斗，日無安寧。

后來分單干了，大伯是光棍，黨照顧的“五保戶”。大伯仍編編織織，只是更愛喝酒。

大伯老了，卻愛耍小孩子脾氣，與人喝酒，極注重誰喝得多誰喝得少，醉了不甘心一定要找個日子再喝過，直到對方也醉倒才罷休，但喝酒的窘態總讓人捧腹大笑。

大伯已去世多年，是否在另一個世界也有人與他喝上兩杯。我時常想起大伯，懷念大伯的故事，還有那股勁兒。無論在何種情況下，大伯都執著自己的想法，在清苦平凡的生活中尋找樂趣。這一點，我這輩子都無法忘掉。

作者|黃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