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北槐花傍馬垂，病身相送出門遲。 與君別后秋風夜，作得新詩說向誰。”讀到張 籍的這首詩，我就想到了我的母親。

春天來臨，鄉村路兩邊的槐花瘋狂地開 著白花，開著白花，還是開著白花。

可是現在槐花開了，你卻不在了。

母親很喜歡槐花。一到春天，槐花開 了，她就拿上一根小竹竿，在竹竿上綁了一 把鐮刀，叫我們幾個小孩在下面，拉上一床 被單，她割一下，一束束的槐花就落到被單 上，飛花四濺。

母親這時候最好看，那些細嫩的槐花， 落在我們的身上，頭上，也落在母親的身上， 頭上。母親的臉，笑得如花一樣燦爛。

她那些打了補丁的衣服上，沿著一瓣瓣 的槐花，她只要一走動，那些槐花輕輕地飛 了起來，她好像是一個花仙子。我們拉著她 的衣服下擺，喊道，媽媽，你看，花跟著你進 屋子里呢。母親轉過身，望著我們說，你們 這些小子。

槐花如雪，回鄉下來，遠遠地就看到老 屋被浮在半空里的“雪”覆蓋著，如母親的 白發，微風吹來，輕輕地晃動，就好像母親 頂著一頭白發，在屋前屋后，切菜，搬柴，趕 雞，晾衣。

母親最會做槐花蒸糕了。她把槐花洗 干凈后，放在一個黑黑的木盆里，加上面粉， 那時候糖很金貴，她就加點鹽，然后放上香 蔥，調和到不軟也不硬，就可以上蒸籠了。

我們幾兄弟就站在灶臺邊上，每個人的 手上都拿著一只碗，一雙筷子，眼睛定定地 看著那蒸籠。

淘氣的我們，用筷子敲打著碗，母親裝 作很生氣的樣子，說再敲的話，不給我們吃 了。可是過不了一會，我們又敲打起來。

等到蒸籠上氣，我們把筷子放在嘴巴 里，不斷地吮吸著，口水都出來了，可是母親 卻還不把蒸籠揭開。

等待好像很是漫長，鍋里的水開得咕咚 咕咚地響，蒸籠上的熱氣，呼呼地朝上冒，母 親從灶前站了起來，我們連連往后退，母親 把抹布浸在水里，把雙手在水里也浸一下， 然后揭開蒸籠，一股白花花的水霧連同一股 濃香撲面而來。

那些小水霧撲到我們的 臉上，濕潤潤的，香噴噴的。

母親用手很快地抓一個 放到我碗里，我就退到堂屋 里，吃我的槐花糕了。我輕 輕地咬了一口，好燙！我把 那蒸糕挑了起來，吹了吹，再 咬，還燙。母親出來了，看了 看我，說道，慢慢吃，有的是。

是啊，槐花開的時候，母 親蒸了很多槐花糕。還給隔 壁送了去，她說，一人吃了一 人香，眾人吃了滿村香。

可是槐花還沒開的時候，你卻走了。你 走的時候，槐花沒有開，等到槐花開了的時 候，你就不在了。

槐花開了，開得那樣白，那樣密，等到晚 上，一地的白，就像一地的碎銀，有風的時 候，一地的白影，又好像你在走動，還在忙碌 著，給我們蒸槐花糕呢。

那些槐花糕的味道，只有留在我的記憶 中了。

槐花開的時候，我總是想到我的母親。

想到母親就想到我們那個溫暖的家，母 親在的時候，那個家才是真實的家。

作者：游黃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