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樓下有個小園子，園子里種著花 草，還有棵高大的泡桐。一到夏日，蟬聲便 響起來。

關于蟬，我有著豐富而深刻的記憶。

最初對蟬的關注，在于童年時的趣事 兒——找知了猴兒。知了猴兒是蟬的幼蟲， 有著肥嘟嘟的身子和6 只腳，那模樣和枝頭 高歌的蟬相去甚遠！每到夜幕降臨，我們 便拿個手電筒到樹下去照知了猴兒。雨 后，泥土松軟，從地下爬出的知了猴兒會多 許多。如果看到一個新洞，在附近的樹上 找，大多能找到。大家找到知了猴兒是要 去炸了吃的，據說營養而美味。我從來不 敢吃，尋來是拿著玩的。我喜歡把知了猴 兒放在紗窗上，看著它慢慢長成知了。我 常常忍著困意，看到很晚。看著它背部裂 開，慢慢拱動，我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興奮和 期待。剛蛻殼的蟬翅膀褶皺成很小的一 團，蔥綠蔥綠的，不一會兒翅膀展開，就變 成透明了，非常神奇！把蟬放在手心里，癢 癢的，有點怕，又有點歡喜，按一按它腹部的 鏡子，它便響亮地叫起來！

河岸的幾棵老柳，是蟬的樂園，蟬聲透 過茂密的枝葉傳得很遠。有時候站在樹下， 循著蟬聲甚至能看到這拼命鼓吹的家伙！ 我的小伙伴有很會捉蟬的，用長長的竹竿綁 上塑料袋，一下就套住了。還有的用面團去 粘知了，至于怎么粘的，我也不太清楚，我只 對尋知了猴兒感興趣。有一陣子，我拼命地 尋蟬蛻，因為聽說蟬蛻是藥材，可以賣錢，鄰 村有人賣過的。每次出去玩，我的眼睛都要 在看到的樹上仔細搜尋好幾遍，然而整個夏 日，也沒有找到多少蟬蛻，更沒有遇到過收 蟬蛻的人。

上中學以后，對蟬的厭惡簡直到了極 點！那時候，夏日顯得格外燥熱，只能不停 地搖著蒲扇。夜里睡的少，中午就格外困 倦，很想能睡一會兒。而蟬卻毫不知疲倦， 拼命地嘶鳴。熱風裹挾著斯斯蟬聲從大開 的窗戶里撲進來，和我的困意鏗鏘撞擊，整 個頭昏沉而疼痛，突然就想起知了猴兒背部 開裂的情形，我懷疑我的頭很快也會那樣裂 開！在床上翻來覆去，汗從頭頂從脖子從每 個細胞涌出來，煩躁席卷了整個屋子。我很 想起來，把院外那幾棵洋槐上的蟬都趕走。 但我知道這毫無用處，只能努力平息著煩 躁，心想我要是造物主，讓這些聒噪的丑家 伙都變成啞巴，不能發出一點聲音。

后來老師講駱賓王的《在獄詠蟬》，其中 有幾句是“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無人 信高潔，誰為表予心”，我就頗不以為然，“風 多響易沉”，一點聲也沒有才好呢！“無人信 高潔”，瞧那丑樣子，還高潔呢！夏完淳選的 這抒情載體可真不咋地！再后來讀虞世南 的《蟬》，也同樣嗤之以鼻，尤其不喜歡“居高 聲自遠”這句！

如今的夏日，依然被蟬聲充斥。每個夜 晚在蟬聲里睡去，清晨又被響亮的蟬鳴喚 醒。許是有了空調的夏日舒適了許多，許是 如今的心境與少年時不同了，每天醒來，躺 在床上，靜靜聽樓下一樹蟬鳴，竟覺得有了 很多意趣。蟬聲很有節奏，先是一聲長吟， 由強而弱，像是被潮水推到岸邊的一道浪， 接著就是一片蟬聲，像灑落的一陣急雨。蟬 聲因為枝葉的阻擋并不怎么清亮，略帶沙 啞，有些滄桑之感。自從讀了小思的一篇 《蟬》，又去百度了下蟬的生長，才知道蟬最 長的要在地下埋藏17 年，才能換來一個夏季 的枝頭高歌，對蟬來說，歌唱，是對自己短短 90天生命存在的一種宣告和禮贊。

蟬聲如舊，而我在每個蟬鳴的夏日，卻 有一段段不同的記憶與生命感悟。

陳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