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過了三歲生日，不用照看了， 八歲半的我被允許上了學。機會來之 不易，我格外珍惜。

可才念了半年書，大年初九，母親 又生了一個，她讓我輟學照看弟弟。幸 運的是我遇到一個好老師。開學兩周 后，他找到我家，說動了母親，讓我背著 弟弟上學。從此，我背著弟弟，每天在 那條長約五里地的山村小路上跑兩個 來回，繼續我的求學之旅。

我幾乎天天遲到，我不僅要煮三 餐，早上和中午還要等母親從地里回來 給弟弟喂了奶，才能走。我常常早退， 弟弟常把屎尿拉在我的背上，有時弄得 一塌糊涂，怎么擦也擦不干凈，周圍的 同學紛紛皺眉捂鼻子。老師就叫我回 家去，說換洗了再回來。

我的成績總是名列前茅，艱苦的環 境沒能把我壓垮，卻激發起我更加強烈 的求知欲。

我無法理解的是，家庭報告書上， 我的操行只是“良好”。而我的鄰居， 那個留級生，學習成績遠不如我，她的 操行卻是“優秀”。為此，母親常常嘮 叨我。

六一兒童節就要到了。我自信肯 定能當上紅小兵。我掰著手指等待 著。只是，我又有些不安。宣誓時，一 隊人里頭，就我背個孩子，多難為情。 好希望這天母親突然對我說：“今天我 來帶弟弟。”然而，我沒有被選上。直到 念最后一個名字了，也沒我的份。看著 他們站在臺上莊嚴地宣誓，看著他們脖 子上系著紅領巾，我羨慕極了，也難過 極了。我暗下決心，以后，我要更加刻 苦，做到全優，當上紅小兵。

弟弟在我背上艱難地活了一年多， 夭折了。我從此不用背著小孩上學了。

很快地，迎來了又一個六一兒童 節。我懷著期待和不安的心情等待著，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被選上，心里沒底。 因為，我的家庭成分是地主。不過，我 還是做了準備，早早地把那件只在右肩 打了一個補丁的暗紅格子衣裳洗干凈， 六一那天，我將穿著它上學。

我當上了！我成為了紅小兵。我 站在全體師生面前，老師為我系上了鮮 艷的紅領巾。撫摸著簇新的沒有一點 折痕的紅領巾，我激動得小臉緋紅。我 暗自猜度，我能當上紅小兵，莫非是我 的班主任，阿濃老師給的照顧？

真想就這么天天系著紅領巾上 學，它讓我驕傲和自豪。令人沮喪的 是，活動一結束，他們就都把紅領巾解 了下來，塞入褲袋里，好像紅領巾是件 再普通不過的什物。我猶豫著是不是 也該解下來，可我多想系著它回家，叫 村里人看見，為母親爭口氣。可是，除 了我沒有一個人系著紅領巾了。有些 人的眼里似乎含了譏誚。我默默地解 下了紅領巾，攥在手里，我想攥著它回 家。不過，沒多會兒，我就把它塞進口 袋里了。我怕人們會覺得我在顯擺，耍 驕傲，我不想給人留下壞印 象。其實，我最怕的，是突 然有人走上前來對我說： “地主女，當了紅小兵很了 不起啊！”

這，就是紅領巾給我苦 難的童年烙下的深刻印記。

葉雨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