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已聽說要換班主任。

課間，沒有誰留意他。他坐在最后一 排墻角的位置，差人把我找來，打量著問 道：“你就是田添？”我猜到他要見我的原 因：高二的我，文字在年級組里已是小有名 氣。但這也只是一方面，我個性乖戾，對老 師的態度因喜因惡而時晴時雨。文字外的 我并不像黛玉般嬌柔瘦弱，笑起來聲震屋 宇，骨架大，皮膚黑，短發揚在空氣里自由 地呼吸。

“沒什么事，你去吧。”他明顯失望了。那 天起，我便暗自反感他。

我的老毛病，上課畫畫。他的課堂，我正 拿自己新做的小本畫漫畫。

畫了與我差不多高的他，還橫批為“小矮 人”。畫完一陣竊喜，等不及傳給好友，卻被 他逮個正著。

他略微翻看了一下，便接著上課。我 則左顧右盼，裝作不在意。其實還是心疼 的。小小一個本，裁剪花了我大半個鐘頭， 是心血。

課后他找我談話，只寥寥幾句就把那小 玩意返還給我，又補一句，把他畫丑了。我笑 起來，他也笑。

此后，我常挑不是語文的課時蹺課。

我們走廊里碰見，他說真服了你，數學老師 又上我這兒投訴了！昨天是畫畫還是寫東 西啦？晚上早點睡覺啊。說得多了，再后 來他只遞我一個無奈的眼神，我便裝作看 不見。

他最常見的打扮是西褲加襯衣。藍色襯 衣，衣領筆挺，正式場合還要配條領帶。我最 喜歡他的一件淡紫色襯衣，領口的位置鑲著 兩顆小鉆石，顯得格外精致。尤其當他帶著 自信的微笑，在鉆石的輝映下興奮宣稱，他參 加區里的辯論賽拿了個第一名，那一刻我突 然感覺有點暈。

在他手里，我是只千里馬。而其實，幾乎 每個經他手的學生，都找到了利于自己發揮 的位置。

如今，家中還留有他贈予的兩篇剪報， 《茶中真味》和《池莉專訪》，來自南方都市 報。他的心思如此細膩，也難怪學校展示櫥 里貼著好幾張他的獎狀。那學期，我們班的 年級排名也頗有些傲人。

但他只教了我們一學期。高二，我們面 臨著文理分科。他問我如何選，我說當然選 文科。他說，我被分配到理科快班呢。

我愣了一下，不知怎么的迸出一句：“那 我就考理科快班去。”說罷自己嚇一跳，我知 道自己百分之百考不中。他卻笑著說，好啊， 我等你。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你的作文 我還是要批的哦。”讓我倍感溫暖。

不出所料，“理科重點”的實現化作泡影， 我開始有意回避他。

拍畢業照那天，聽聞他也要來合影，我在 街上晃悠了幾小時。再轉回學校去，人都走 散了。

后來理科班的死黨告訴我，他離開7 班 那天，眾人圍攻，索要他的QQ 號。她問我要 了沒有，沒有她可以告訴我。但我始終沒有 要那號碼。再后來就傳來喜訊，他去新加坡 進修學習一年。

從此，教師節我也不敢回去，但簿子里還 有他那句激動了我一個下午的批語：“教書以 來，你是我遇見的第一個這樣會把玩文字的 學生。”批在我那篇《溫柔地聽太陽的聲音》下 面。他的字，剛勁有力，起落瀟灑，至今不曾 模糊或殘褪。而我腦中，亦隱隱浮現出他的 顰笑音容。

也曾懊惱那次為何沒問來號碼，但又仿 佛在某天回憶時，他燦爛的臉孔化作一排數 字，直覺那正是他留給我的一串號碼。

一生能遇一知己，足矣。我遠在他鄉的 恩師，此刻您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