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淑敏

那天早晨，我正靜靜地坐在一樓的房間 里看書，無意中聽到了窗外的一段對話：

“喲，買這么多白豆腐！”

“不多，才買了五塊錢！”

第一個聲音很陌生，上揚的語調滲透出 濃濃的訝異；第二個聲音卻熟悉得很，我的腦 海里馬上浮現出了李婆婆那單薄的身影：霜 染般的齊耳短發，一張總是掛滿微笑的臉，一 個如影隨形的助聽器，一雙廉價的黑色布 鞋。記憶中，李婆婆似乎都是這副老樣子，樸 實、友善而樂觀。

李婆婆熟悉的聲音很快再次響起了，一 如既往得嘹亮：“這十塊白豆腐可是我一天的 菜，哪里多！”

我的心，不禁怦然一震。

如果是一個和李婆婆素昧平生的人聽到 這番話，一定會以為，李婆婆是一個窮得只能 數著米粒下鍋的家庭主婦，而事實恰恰相反， 李婆婆家在我們村里是最富裕的。勒緊褲腰 帶過日子的窘迫和辛酸，李婆婆確實是熬過， 但那早已經成為了過去式。

三十年前，李婆婆的丈夫被癌癥無情地奪 去了寶貴的生命，拋下體弱多病的李婆婆僅靠 家里的兩畝薄田拉扯著三個年幼的兒女，那種 苦，那種痛，是外人絕對無法想象的。幸運的 是，李婆婆有一個懂事的兒子，兒子為了減輕 母親的負擔，初中沒畢業就去了深圳打拼，短 短幾年時間竟然創辦起了自己的服裝公司，賺 得盆滿缽滿后，買了一棟別墅，風風光光地把 母親和兩個妹妹接到了深圳生活。

只是做母親的，或許是不習慣大城市的 喧囂和冷漠，或許是太懷念熟悉的面孔和親 切的鄉音，總是不顧兒女的阻攔一個人跑回 來，在那間低矮、昏暗、簡陋的老房子里，一住 就是好幾個月，天天粗茶淡飯，種種菜、串串 門、逛逛街、走走親戚……像一尾入了海的 魚，日子過得雖平淡卻暢快。

當這一切在我的腦海里翻騰的時候，李 婆婆已經漸漸走遠了，窗外又恢復了平靜，但 是我的思緒卻并沒有隨之靜止下來。

我想起了隔壁的王嬸，一個和李婆婆有 著很多相似之處的中年婦女。王嬸有一兒一 女，兒子在縣城工作，女兒在廣州讀大學。自 從去年小孫子出生后，老伴便跟兒子兒媳住 在了一起，這個家就只剩下了王嬸一個人守 著。田頭地里，王嬸似乎總有干不完的活，常 常忙得連飯也顧不上吃，上午十一點吃早飯， 下午三點吃午飯，晚上十點吃晚飯，是王嬸早 已習以為常的生活狀態。

在一個又一個平平常常的日子里，我們 這些左鄰右舍從王嬸捧著的飯碗里，每每只 能看到那鮮嫩的蔬菜，全都是她當天早上從 自家菜園里摘回來的；有時候，她也會猶豫老 半天，買回來幾塊錢豬肉，坐在家門口的板凳 上，細細地咬，慢慢地嚼；偶爾，天氣熱的時 候，干活回來得太晚，她會從鍋里盛起一大碗 冰冷的剩飯，再夾上幾筷子榨菜，大口大口地 往嘴里塞。

我的思緒像一匹脫韁的馬兒一樣繼續飛 馳，張姐、李嬸、鳳姑……一個又一個熟悉的 身影，飛快地在我的腦海里掠過，最后和李婆 婆、王嬸的身影疊合在了一起。她們來自不 同的家庭，有著不同的學歷、年齡、性格和愛 好，但她們有著一個共同的名字——母親，她 們的本質都是一樣的：本分、實在、勤奮、儉 樸、樂觀、堅強，在她們的心里，最美的地方永 遠只有故鄉，最快樂的事情是勞動，最愛的人 永遠不是自己。當丈夫和兒女都圍在身邊 時，她即使再忙、再累，每餐也會變著花樣張 羅一桌熱騰騰、香噴噴的飯菜，而當她一個人 在家時，因為忙，因為堅持了一輩子的節儉， 三餐飯在她的生活中就隨便得不能再隨便 了，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行。在母親的心里，永 遠沒有她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