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銀花

父親，這個深沉而又熟悉的字眼，因為 他和母親不同，很多時候，他能用眼神表達 的，盡量不用臉色；能用臉色表達的，則不用 行動；能用行動表達的，則更不用言語。如 果，真要他發話了，那也就說明這件事情我 們實在做得太糟糕，他，太不滿意了。所以， 在我們看來，父親是嚴厲的，是毫不留情的， 更是聲色俱厲的。可，那時年幼的我們又怎 么能體會他給我們帶來的另類的愛。

他對我們的愛就像那無言的高山，不言 不語，卻深沉厚重。他只是一個普通的農 民，為了生活，曾當過木匠，做過糕點師，再 后來成了村里的一個專業殺豬戶，這一干就 是20 年！以至現在我們還常常取樂說：“都 說上輩子殺豬，這輩子教書。咱爸這輩子殺 豬，就讓我們教了書。”再后來呀！他實在認 老了，連拖豬尾巴的力氣都沒了，這個閑不 住的父親，就在家里學起了養雞。可是，這 么些年了，嗜酒如命、節衣縮食的兩大秉性 卻雷打不動。

也許，父親不懂得表達愛。小時候，我 們總少不了挨他的鞭子，因為少不更事，也 因為我們還不懂他的苦心。其實，那會兒家 里并不算太窮。然而，每每放假，我們總會 被他趕出門去干農活。不管是炎炎夏日，還 是三九嚴寒天，哪怕一天只完成背一根木 頭，或是鋤一塊地的草，又或是幫爺爺把牛 喂飽還是幫忙把田里的水灌滿……總之他 說的：每天總要有所收獲，不然待在家里，游 手好閑，無所事事，那又有什么意義呢？印 象最深的時候，家里耕地多達到七畝，全靠 我們人工耕種，那時一到暑假農忙時節，全 家就像“鬧革命”一樣，上下忙得一片翻騰。 母親總是不忘寬慰我們說：“等忙完了這個 農忙，我們就可以好好歇歇了，到時再帶你 們去外婆家好好……”可不等母親說完，父 親打斷母親的話：“忙完農忙，番薯也該下地 了，花生也該拔了，還有山上的草都比我們 家的李子樹長得高了……”那時，我們才讀 初中，對于這些忙不完的農活可是又恨又 懼，可我們怎么想到，種那么多的稻谷可以 養很多的豬，李子樹管理好了，豬和李子若 賣個好價錢，來年，我們的學費自然就不用 愁了……要不，他們怎么能把我們四個都送 上大學的呢？

就這樣，在他的規矩里跟著年輪慢慢長 大了，我們畢業了，有了自己的事業了，慢慢 地，都成家了。而父親，卻不知從什么時候 開始，兩鬢斑白了，歲月的皺紋也慢慢爬滿 了他的臉。他老了，在盼望我們長大中變老 的，在嚴厲教育我們中變老的。大三實習 時，我在離家幾十公里外的琴星小學找到了 實習兼代課的工作。工作報告的第一天，為 了不讓我遲到，父親早早起來說要送我去學 校。那會兒正是乍暖還寒、寒風料峭的三 月，父親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短襯衫和一件外 套。一路上，坐在父親后邊的我努力地躲在 父親的背后，冷得頭都抬不起來，雙手緊緊 地塞進父親的衣兜里。就這樣，迎著山風， 穿過一村又一村，花了將近一個半小時的時 間才來到琴星小學。父親幫我卸下東西，看 了看校門，輕聲說：“好好教書。”便發動摩托 車往回走。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那一 刻，一股暖淚，劃過我的臉龐。

臺灣頂級作家龍應臺在《目送》里說：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 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 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 你站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 路轉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 不必追。”我們的成長留給父母遠去的背影， 父母的年華老去留給我們的是步履蹣跚的 背影。我們彼此感動著，卻總會夾雜著莫名 的傷感，這就是親情，一種歲月剪不斷，歷史 分不開，血濃于水的愛。哦！父親，您沒有 忘卻給我們愛，也許，只是您不懂得表達自 己的愛。亦或是，您的愛早已經深深地融進 了我們的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