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麗紅

午后，我正盤踞在滿目琳瑯的床上收拾次日的返程行李，電話鈴聲響了。

電話那端的云桃幽幽地說，你還在老家嗎？我來上海了。我忍不住打趣她，游玩很辛苦吧，講話都有氣無力了。

興許是信號不好，我握著電話“喂喂”了半晌，才聽到云桃的聲音：“我心情不好，想出來散散心，也順便走親戚。”

身處俗世，誰還沒個煩悶的時候，我也沒多想，隨口寬慰道：“別處走走挺好的，既然出去了，就好好放松一陣子吧。”

云桃的語氣近乎帶著哀傷：“但也不能太久，小的離不了我。”

我腦海里快速閃現出前幾日云桃發的微信配字為“小兒子從沒離開過我，上學第一天哭了，我心都碎了”的視頻。繼而極不確定地補了一句：“你一人去了上海？”

“嗯。最近我和我婆婆的關系越來越糟，她就像變了個人。”云桃深深舒了一口氣。

我才欲開口，又覺哪里不對，鎮了鎮思緒，果然不對。誰不知云桃有個千里挑一的好婆婆，平素對云桃疼愛有加，又因膝下無女，更視云桃為己出。云桃喜食炸糖糕、炸菜角。六伏暑毒天，云桃婆婆便支上滾燙的大油鍋親手給她做。雪天聚餐，獨云桃婆婆電話里千叮嚀萬囑咐，生怕云桃在外凍著、餓著了。個個都說勝似親媽。不應該啊？

云桃仿佛聽到了我內心的疑惑。接著說：“這幾天我老公正好從陜西回來，讓他帶幾天娃。”

云桃老公常年在外，云桃帶著老小留守在家，一年之中全家團圓的日子尤為珍貴。我好奇究竟是什么樣的嫌隙讓向來通情達理的云桃做出這樣的舉動。

我小心翼翼地問云桃，你家婆婆不是一直跟你很親厚嗎？

云桃突然恨恨地說，你不知她現在有多強勢，自從我公公去世后，我婆婆就變了，不是變，是原形畢露。

“那天她生日，我準備了一桌豐盛的菜肴給她慶生。她確實也很高興，非堅持讓我回娘家把我媽媽接來一起熱鬧熱鬧，還早早地備了一袋子新下來的花生說要給我媽媽帶回去。誰知才開餐一會婆婆就開始甩臉子，弄得我媽媽以為是我擅自做主請她來的，飯沒吃飽就回去了。

后來問她咋回事，人家埋怨我一碗水沒端平，厚此薄彼，給她夾的骨頭肉比給我媽媽那塊小多了，沒給她當親媽。我當時只覺得人老愛挑刺，也沒太放心上。誰知她倒沒完沒了，大半個月沒理我。

老公常年在外，我也有煩悶的時候。我給自己找點娛樂，閑時在家學跳廣場舞。有鄰居上門讓教她們跳，我婆婆就不高興了，說我不該教別個跳舞不教她跳。

我就一步一步地教她，人年紀大了，記性不好，教會前邊忘后邊。晚上大伙一起去村廣場跳的時候，她跟不上步子，我就讓她從旁觀摩，自己慢慢練。可練著練著她就出幺蛾子，不是挑釁這個，就是挑剔那個，把跟我跳舞的人都得罪了。

我一氣之下沒理她，直接帶著兩個孩子回家睡覺了。誰知我婆婆大半夜的不睡覺，跑起來支油鍋，險些把房子給點了。還跟鄰居說是想做炸糖糕和炸菜角給兒媳婦吃，不知情的拿眼神看我，以為我虐待老人。你說氣人不，我發火說她幾句不為過吧？

可這一說不打緊，哭一夜。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她兒子告狀，說我咋咋嫌棄她，跟別人跳舞不跟她跳，為了外人給她臉色看，想做炸貨給我吃，我還吵她、兇她……說娘老不中用。”

從云桃愈演愈烈的控訴中，我已聽出了一些門道。云桃這個機靈鬼，聰明一世糊涂一時，自家婆婆從頭到尾只是掉進醋缸里了竟沒看出。

我勸云桃速速買票回家去。跟她說：歲月把你婆婆從昔日無所不能的母親，變成了如今年邁體弱需要依賴你的老小孩；只要你肯用善意的眼光去看待你婆婆的行為，就會發現，你婆婆對你的疼愛從未改變，改變的只是愛的表達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