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黃叔

一

青島今天下雪了，嚴格上來說，不算是初雪，因為昨天是雨夾雪。

我想起一個關于初雪的故事。夏天的時候，跟朋友開車去北九水，想找一個民宿拍點東西，路過一個村莊，被一片藍色紫色的花吸引，下了車，靠近那片花海，發現還有一條小溪，嘩啦啦的流水，很愜意。往前走，居然是一個民宿，門口掛了木牌，牌上寫著：溪邊有朵花。

上前咨詢老板娘，老板娘說，那一片花叫桔梗花。

我說，真美啊！

老板娘笑著開玩笑問，你是說我還是那片花？

我們都笑了。

我說，你笑起來，比花美。

店里有一大幅畫，應該是老板娘年輕時候的樣子，在花海里笑，那么燦爛那么美，畫的旁邊有一大段話：

你躺在夏天里，月亮碎成了一條小溪，倒映在天上，一閃一閃亮晶晶。你切了一塊西瓜，倒了一杯酒，醒來時，溪邊站著秋天。這該是你在地球上過的最美的一個夏夜，甘甜而熱烈。

我笑著說，你是一個心里住著夏天的人。

老板娘搖搖頭說，我心里住著一個冬天。

二

那晚星星閃爍，真的像是月亮碎了一整個小溪。

老板娘講了一個很遺憾的故事，有個男生，得了大病，大概是覺得化療無望，他放棄了，問他還有什么遺憾？他說想見喜歡的姑娘最后一眼。

姑娘叫夏夏，跟他是高中同學，來醫院那天，剛好下大雪，然后夏夏問他，嚴重嗎？

男生笑著說，沒事兒。

夏夏望著窗外說，今年的雪有點早。

男生笑著說，早點好，幸好還能陪你看一場。今天不想再揣著心里的秘密了，我喜歡你。你不用有負擔，其實我也知道，大概我過不完整個冬天了。小時候，我挺討厭冬天的，很容易凍手，凍瘡又癢又疼，可是，后來，我遇見了你，有一天，你站在教室的窗前大聲喊我，快來看啊，下雪了。那個冬天好美，我迄今都記得。其實，并不是每年冬天都那么巧，我們都能一起看初雪，因為，我總是盯著天氣預報，我會找無數的借口，下雪的那天，一定要跟你在一起，這些年，也謝謝你，沒談戀愛，可以讓我賴在你身邊當一個好朋友。我怕，往后我沒機會了，對不起，我喜歡你，打擾你了。

夏夏突然哭了，說，我也喜歡你，整整十年。

三

我問老板娘，你就是夏夏吧？

老板娘說，十年啊，我們都輸給了懦弱，那可是喜歡的人啊，我們怎么甘心做了十年好朋友。但凡一個人先開口，我們就會像其他戀人一樣，牽手接吻，甚至吵架，都好，多么美好的十年回憶。大家都說，愛一個人，一開口就輸了，萬一他不喜歡你呢，你拿什么身份留在他身邊。我不知道我輸了嗎？先喜歡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輸了，我如履薄冰地愛了他十年，整整十年。

我說，我從不認為先張口說愛的那個人輸了，她張口的那一刻，無論答案是什么，她都贏了，你看，被拒絕了，她為自己贏得了時間，不會瞎耗下去了，往后終于可以睡一個安穩的覺了，如果對方也喜歡自己，她為自己贏得了愛情，往后終于可以睡一個踏實的覺了，倒是，暗戀啊，總是輾轉反側的夜晚。

老板娘說，人們總是在多年以后才懂，輸給了年輕的自己。

我問老板娘，后來呢？

老板娘說，他走后，我可能喪失了愛的能力，一晃又十年，不知道怎么開始，倒是溪邊的花開了10個夏天，我早就錯過了嫁人最好的年紀，你知道的，十年生死兩茫茫。有時候，自己一個人吃著面，吃著吃著就哭了，以前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就是好到那種，點了一碗面，他會讓我挑完里頭最好吃的，他才下筷子吃。有時候，我就想，如果20年前，我們表白了，開心地在一起，會不會就是另一種人生呢？可惜，他走了，什么可能都沒有了。

我說，可是你要繼續生活，他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吧。

老板娘笑著說，沒辦法，我這輩子就愛過這一個人。明知道溪水后來都去了大海，可是那個桔梗花還是要開在它必經的路上，一個來過，一個開了一季，就夠了，倘若夏風俏皮一些，也會有些花瓣，后來見過了大海。

我問，你會在這里待一輩子嗎？

老板娘反問，一輩子很長嗎？

我說，花開一季，水流一程，人愛一生。

老板娘笑著說，你忘了，春風吹又生。

原來愛啊，也是連年生長，綿延不斷，后來開成了一片花海，風吹來，大幕拉開，風吹去，盡興收場，只是明月啊，何時照你還。

四

后來我查資料，才知道，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解釋桔梗花，曰：“此草之根結實而梗直，故名桔梗。”

一輩子只愛一個人，太耿直了。原來，這世上，真有人愛了一次，就過了一生。

可是資料里還說，桔梗花的花語是永恒的愛，也是無望的愛。我不知道老板娘當年怎么會跑到這個小溪邊，也不知道幾朵花要花多久才能開成一片海，嘴上說的彈指一揮間，對當事人來說是度日如年。后來，她站在花海里，我覺得很美，那美的代價，只有她自己知道哭過多少回。

《一代宗師》里宮二說，我在最好的時候碰到你，是我的運氣，可惜我沒時間了，想說人生無悔，都是賭氣的話，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呀。

你也是那個寧愿失去也不會先張口的人吧！

好像，多年以后，我們都看見了那個后悔的自己。好不甘心啊，倘若留下一點什么，也不至于太遺憾吧？可是誰又說得準呢？所以倒不如先愛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