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現在有空嗎？你去咱家祖屋后院廢棄的牛欄里挖兩蛇皮袋泥土！我過兩天回家，得帶回廣東來……”女兒瞧了瞧我接過話茬：“老爸，你又是在給姑姑打電話吧！你一會要點這個，一會寄點那個，這次居然還要牛欄里的兩袋土？真是搞不懂。姑姑不煩你，我都開始煩了！”

老家的祖屋三開間兩進深，典型的民國時期徽派建筑，倒是沒什么特別，大廳兩側懸掛的一幅楹聯“好男兒志在四方，大丈夫胸懷世界”，卻是實木篆刻，古樸蒼勁，顯得與眾不同，從小就激勵我、鞭策我要鯉魚跳龍門，要端公家的碗，吃公家的飯。在爸爸、媽媽的張羅下，我是第一個離家到縣城讀書的“孩子王”，一直到省城讀大學，成了我們小山村里的第一個大學生。每年的寒、暑假期，我都會第一時間回家，在那個充滿泥土氣息的田野里，在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環境里，在爺爺、奶奶近似溺愛的呵護里，與弟弟、妹妹一起愉快地玩耍，無拘無束，盡情地釋放我“孩子王”的天性。畢業之后，我躋身廣東的車水馬龍、高樓林立的都市生活，沐浴著改革開放的春風，一步一步地實現自己兒時的夢想。家，卻在追夢的路上，一年也難回一次！

“好，記得把爸媽，還有嫂子、侄子、侄女一起帶回家！我們到時去祖屋走走看看，專門為你準備的酒糟魚、辣椒醬、柚子皮、油炸糕、凍米糖，還有很多很多家鄉的特產，都是你喜歡的原汁原味的美食，帶回廣東吃的、用的東西也準備一大包……”妹妹連珠炮似地說了一通。“哈哈哈，老爸，你流口水了！”女兒不合時宜地打斷我味蕾上的記憶。我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腦勺。“去去去，做作業去，你個小姑娘家懂什么？這些看似不起眼的東西，卻是我們身處廣東最缺少的——家的味道！”

回家的腳步總是很輕盈，我們一大家子沿粵贛高速一路驅車北上，10個小時的車程說遠也近，沿途的風景在朝陽的映照下美不勝收，人的心情也隨草長鶯飛不斷變化。爸爸、媽媽的興致很高，一臉的幸福溢于言表，一邊哄著小孫子，一邊不停地嘮叨著老家那些陳年芝麻爛谷子的事情，“一頁一頁”地翻閱著我熟知的故事，女兒聽得聚精會神，時不時地還插上幾句互動。“遠在他鄉的游子，家就是緊緊拽住他們飛行的那根線；樹身即使高千丈，落葉歸根也有期，還是心安茅屋穩，性定菜根香啊！”坐在副駕駛位的妻子接過話茬，不時地感慨一番。對此，我深以為然……

傍晚時分，我們驅車到達那個生我養我的小山村，只見屋前荒廢的水井，久未住人的院舍或多或少地掛滿了蜘蛛網，記憶中的格局，一成不變，一把生銹的大鎖隔離了門內門外兩個世界，令人心痛！我顫巍巍地打開了祖屋的大門，貪婪地嗅著這熟悉的味道，感覺自己的靈魂也一步一步地在回歸。我從未有過如此真切的感覺：“家的味道不就是這老房子里的一桌、一椅和與之相關的一個場景、一個片斷嗎……”在妹妹的陪同下，我輕輕地撫摸著祖屋的門把手，抖落掉歲月浸染的風塵，慢慢地環視了一圈魂牽夢縈，寄托我無窮思念的地方，心底掀起了一層層漣漪，油然而生一番感慨：“小時候，想遠走高飛的是心，邁不出家門的是腳步；長大后，離開家的是人，遺落家里帶不走的卻是那顆眷戀不舍的心。生命中，我們或長或短地停留過一些地方，那些地方充其量是一個又一個的驛站，唯有這里才是心靈的港灣，才是永遠的家！”

也許是遠走高飛久了，心中對家的意味有了更仔細的揣摩；也許是歷經風雨，才知道有一個溫馨的港灣可以停留的重要；也許是看慣了職場的爾虞我詐，才更懂得歡愉的天倫之樂是多么的珍貴。在爺爺、奶奶精心構筑的“城堡里”，厚厚的灰塵積滿了房屋的每個角落，實木篆刻的“好男兒志在四方，大丈夫胸懷世界”楹聯卻顯得更加古樸厚重，散發著盈盈一脈的馨香，正廳中央爺爺、奶奶的遺像慈眉善目，笑容更加燦爛！我抱著兒子，拉著女兒，在祖屋走走停停，指指點點，一點一點地品味著兒時的記憶和家的味道！小孩似懂非懂，倒也聽得認真。

都說：“心安之處即吾鄉”，但家的位置在我心里不可撼動。返回廣東之后，我用從老家拉來的泥土，在“水泥森林”的露臺開辟了一角溫情的家園，專門種植了一些家鄉特有的花卉，還有一些辣椒、青菜，每天都會抽空精心地伺弄一會，就像哺育幼小的嬰兒一樣，把我對家鄉的眷戀和對往事的回味都轉嫁在這溫情一角。在這個充滿情感寄托的角落里，有言傳身教，有傳統延續，有家的影子，更有家的味道……

作者：胡燦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