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存

從教十余載，教過的學生不下千人。各種類型的學生都遇到，如果按學習成績好壞來劃分，無非就是“優生”和“差生”兩種。以這個標準，我教過的學生中有九成算是差生。

其實，“差生”真的一無是處嗎？真的就沒有前途嗎？如何看待差生？這些問題值得深思并重新認識。與我交往最多、畢業后還保持聯系的學生絕大部分是以前所謂的“差生”。他們真的沒有前途嗎？未必。他們當中很多人的事業高度、生活水平不會比那些優生差。這就產生了一個悖論——學習成績的重要性不能懷疑，以成績論英雄固然有其合理的一面，但如何全面整體看待“差生”，發現發掘他們的“亮點”，卻是我們教育者不得不直面并認真思考的問題了。

接下來我要講一講我與“差生”的故事了。

他叫阿輝，身材瘦長，面色較黑，短平頭。嚴格意義上，他并不是我的學生——因為他并不是我教的班的學生。相識也是由于一個偶然的機緣。那時我偶爾會寫點散文、詩歌發表在校刊上，正巧他也喜歡文學，特別是詩歌。后來了解到他各科都不理想，就語文好點，所謂的好點也只是相對而言——其實語文也不好，但還不至于討厭。他很想認識我，通過他的一個鐵桿哥們阿城，他知道了我的住址。阿城是我班的學生，與我溝通較多，關系甚好。于是就有了我們的第一次見面。

記得那是2009年國慶的一個周末，晚上，阿輝來了，和阿城一起，每人提著兩瓶酒。在我宿舍，小伙子毫不認生，第一次見面就像相熟了很久的老友一樣大大咧咧：“尹老師，很高興認識您！我是阿輝，看了您的文章我很喜歡，早就想認識您，今天終于如愿了，今晚一起喝酒聊天！”真是快人快語。

阿輝健談，性格較為外向；阿城話少，一臉憨厚。那晚聊了很久，酒助談興，話匣子全部打開，連不善言辭的阿城也是談鋒甚健，更不用說阿輝了。話語間，看出他們這對哥們有很多的共同愛好，比如打獵、爬山、探險、武術等，他們還相約畢業一起去參軍呢！真看不出來，盡管學習成績很不理想，但他們的人生目標清晰得很，想法多著呢。不知咋的，我突然聯想到毛主席那首《沁園春·長沙》的詞了——他們不就帶有那種少年書生的意氣風發、血氣方剛嗎？而這正是很多成績優異的“學霸”們所缺少的氣質！

更讓我驚訝的是，阿輝說他正在寫一部作品，是一本詩歌集，記錄他從初一到高三的點點滴滴，包括思想、學習、生活以及愛情等，馬上就要完成了。我心里嘀咕：“這小伙不簡單。”

我問起他們國慶不回家的原因，阿城的理由是父母都去廣州打工了，回家也沒意思，自己從小就是留守兒童。他是東源上莞人；問起阿輝，他意外地沉默了一會，好像觸動了什么似的，接著向我講述了他的故事，原來他也是一名留守兒童，老家在江西龍南，父母在廣東打工，從小跟奶奶生活，小學時候成績還算好，但上了初中后不知咋回事，或許是環境不好吧，他漸漸厭學并開始學會抽煙、喝酒，直到一天惹出大亂子——和同學打架了，很嚴重。按照校紀校規，學校是呆不下去了。惱怒的父親通過關系讓他轉學，離開龍南，于2006年來到東源中學借讀。聽了他的講述，我想，人生真是奇妙，我從湖南來到廣東，阿輝從江西來到廣東，我們這對“老表”，還真的有緣分啊！

那年高考，他們考上了大學，那種極為普通很不入流的專科學校。但他們并不在意，因為他們的成績用他們自己的話說本就“很水”。畢業前夕，阿輝把他的作品——一個寫滿詩歌的本子送給我，封面上是刻著他名字的印章。我不敢怠慢，鄭重接過，這豈止是一本本子，這是一個學生對一位老師沉甸甸的非一般的信任啊！這本子至今珍藏已十年。

阿城畢業后在廣州打拼，先做保險后搞房地產，換了不少工作；阿輝更是傳奇，大學還沒畢業，先在廣州跟著父親做了一段時間生意，接著回龍南幫父親打理農場，由于父親的關系，更由于自己的勤快靈活，后來成為了他們當地縣城居委會最年輕的主任，沒有之一。

時光如梭，人事漸謝。很多人很多事，我都慢慢淡忘了。但學生沒有忘記自己的老師。畢業后，他們逢年過節都會電話祝福，有空甚至結伴來看望老師，有時，我就想：“我一個普通老師，有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他們的如此厚愛？！”再細想，畢竟還是有一些緣由的：我像對待成績優異的學生一樣平等地對待他們，不歧視他們，像大哥哥一樣地關心他們。哪怕是一次平等的促膝長談，也會讓他們敏感的心靈得到安慰和滿足。也許對老師來說，這只是一次普通的暢談，而對他們來說卻是一生的記憶！

這幾年，每年秋末總要收到一個發自龍南的快遞。心細的阿輝總不忘在微信里留言：尹老師！天冷了，注意身體，尤其是您的嗓子。我家的果園這些年收成還不錯，特寄一箱橙子供您品嘗，對嗓子好。老師的關照之恩，學生永世不忘！阿輝敬上。

記不清哪位教育大家好像說過這樣一句話：尊重是教育的前提，也是教育的本質。教育者面對著脾性素質各異、參差不齊的千千萬萬學生，唯有尊重，才是教育的不二法門。敬人者人恒敬之，十多年的教育實踐讓我感悟頗多，今天回頭再看這句話——唯有舉雙手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