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云秀

沒想到會在澳門旅游的時候遇見伊曼，差不多10年未聯系，我們在見到對方的時候一下子就認出了彼此，可見10年前在深圳打工的時候建立的友誼真不是蓋的。望著眼前臉上寫滿自信春風滿面的伊曼，我就知道這個“叛逆”的涼山姑娘，終于活成了她自己想要的樣子。

我還清晰地記得10年前那個清清冷冷的冬夜，和凌晨4點的月光。那晚，清冷的月光就這么淡淡地透過身后的梨樹枝椏，毫無保留地傾瀉一地。月光籠罩下那個在梨樹下坐著打扮好的準新娘，小麥色的皮膚閃耀著別樣的光澤，如同剛從地里刨出來的土豆，元氣滿滿。她頭上戴著那頂村里每個女孩做新娘時都要戴的圓月狀彩布拼縫的帽子，青澀的臉上沒有半點做新娘的喜悅，有的只有月光才懂的無助和無奈。

“嘿，做新娘子了，高興點。”我拿手戳了戳準新娘伊曼的肩膀。

“換作你，你高興得來嗎？”伊曼茫然望向夜空低聲地說。

“也是，怎么可能高興，才17歲就要被安排嫁人，而且是自己不喜歡的人。”我深表同情地說。

你知道嗎？雖然我們村里現在修了路，蓋了水泥房，可身后還是看不見出路的傳統枷鎖。可我不甘心吶，我想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過自己想要過的日子，想要不同于老一代人的另一種人生。

作為客家姑娘的我實在無法理解這千百年來遵循的嫁娶陋習，也覺得不可思議，現在都什么年代了，還來娃娃親。我只能伸出手去緊緊握著她的手，然后良久沉默著，只有旁邊幾個婦人嘰嘰喳喳地說著，等會去到新郎家如何討喜錢鬧婚房。

還有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伊曼就得在親人的陪伴下翻過赤裸的田地和溝坎，登上接新娘的車前往夫家。時間在逼近，我能感覺伊曼整個人繃得緊緊的，還有點發抖。伊曼跟我說過她的結婚對象，是10歲那年被父親指婚的小表哥。她說表哥長得別扭，還有點笨，一點也不喜歡他。15歲那年伊曼出外打工，曾央求過父親解除婚約，父親不置可否，快兩年了沒有催婚，伊曼還暗暗慶幸自己終于要擺脫了涼山女孩的命運，沒想到大哥出事了。大哥開車出了事故要賠30多萬，拿不出這筆錢的話，大哥就得去坐牢。家里急需那25萬的彩禮錢來救大哥，父親要求她馬上回家履行婚約。不敢違抗父命，也不忍心讓大哥坐牢，伊曼只能含淚應允。

天終于亮了，到時辰要出門了，伊曼站起身望向屋子，父親坐在火塘前默不作聲地抽著煙，擠滿人的屋子突然空寂了，只有燃燒的木柴偶爾爆出聲響。阿嬤倚在門框一遍遍地唱著彝族姑娘出嫁時都會唱的哭嫁歌《阿嫫尼惹》—“細雨蒙蒙也得走，冰雪蓋地也得走，狂風暴雨也得走，洪水泛濫也得走，媽媽的女兒喲，不走不行了……”

聽著阿嬤的歌聲，只見伊曼頓住腳步，欲回頭，可終究見她還是緊了緊拳頭，頭也不回地朝前走了。這一幕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一直在我腦海盤旋。是啊，不走不行啊，現在必須得走，以后的路也要自己走。

參加完婚禮我就辭職回了粵東老家。聽說半個月后，伊曼悄悄逃了出來，又聽說為了不讓夫家的人找到她，她隔絕了和所有親人朋友的聯系。悔婚的后果怎么樣我不知道，我只聽說，在伊曼之前，幾乎所有的涼山姑娘都是聽天由命地活，鮮有人敢公然挑釁千百年來定下來的嫁娶習俗。

沒想兩年后的春節前夕，伊曼風塵仆仆淚眼婆娑地出現在我面前。因為連著兩個春節沒有回家，夫家的人到處找她，娘家的人也在找她。夫家的人放話出來，再不出現彩禮錢必須馬上歸還并要求賠償損失；娘家人也說了，再不回來就斷絕關系。可伊曼知道回去了就逃不出來了。她說好在她未到法定年齡沒有領證，她說欠下的巨債她會靠自己的努力還上的。

我問她，哪里來這么大的勇氣？

伊曼說，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我只是想過和其他涼山姑娘不一樣的人生。

……

伊曼成功了。這自信飛揚的笑臉讓我不禁想起10年前，自己因高考失利第一次進廠打工的情形。是伊曼熱情洋溢的笑臉，樂觀勇敢的性格，好學上進的心態，深深地影響了我，使我重拾信心，鼓起勇氣說服窘迫的家庭給我機會復讀，從而也走在了陽光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