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曾詠梅

美瑜，作業是抄寫課文生字，記得做啊。

美瑜，作業做好了，叫家長檢查，還要簽名啊。

美瑜，你來背誦這首詩。

美瑜，上課怎么打瞌睡啊？

哎呀，譚老師，別吵，我好困。課室靜極了，譚老師用手敲打著課桌，咚咚地響……

我一個激靈，彈坐了起來。睜大雙眼看向周圍，這哪是課室，是醫院科室的休息區，我的幾個同事正靜靜地做著手上事，而我，是真困了，剛才竟睡著了。我手里還握著筆，桌上放著譚老師的病歷表：譚春花，女，52歲，肺炎，經過2月19日－2月26日的治療，從重癥監護室轉到普通病房的第五天……

譚春花，譚春花，頭腦迅速回路，對，譚老師，是錦繡小學，我兒子四年級的語文老師。快速掃瞄掛鐘，還好7：05，7：30就要給譚老師等幾個病人做身體檢測和護理了。立馬叫幾個同事做好準備，然后全身武裝走進病房。

譚老師一見我，就喜笑顏開，搖動著手機說，正等著你呢，你家小帥哥都迫不及待想看到你了。譚老師的手機屏幕正晃動著我兒子的小圓臉。我用手比劃著，嘴巴一開一合，想要告訴他：你這小家伙，媽媽要做事，可不能跟你視頻啊。小家伙咧嘴嬉笑說：“媽媽，我知道的，我不找你，我找我老師。”譚老師立馬附和：“對對對，小帥哥找的是我，只是順便瞧瞧媽媽，礙不著事的喔。”然后，這一對老小便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笑聲回蕩在病房。這一刻，快樂徹底擊退病痛，其他幾個病人都跟著開懷大笑起來，快樂的氣息就這樣漾開，仿佛讓人聞到了春的氣息，看到了生機勃發的景象。

譚老師轉到普通病房的第一天，就要回她的手機，急著撥通電話：“校長，鑒于我的病情已好轉，特別向學校提出申請，我也要給學生開設網絡輔導課……”很明顯，學校毫不猶豫拒絕了。

譚老師仍不改初衷，一天打好幾個，學校始終以治好病養好身體為由推辭，著實讓她有些沮喪。我們醫護人員擔心這會不利于她康復，再三做她的工作，可她倒好，反過來動員我們支持她：“你們看，我又不老，而且我恢復得很快，精神氣都上來了，我教了一輩子書，眼瞅著到開學時候了，沒課給我上，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你們說說，我沒了精神寄托，心情受到影響，是不是會妨礙治療？……”譚老師說得頭頭是道，弄得我們左右為難。

在譚老師一再懇求下，學校實在沒辦法，說這還必須經院方同意。于是，譚老師就把我也繞進去了，攛掇我去跟醫院協調：“美瑜，你是護士長，你去找醫院領導說說好不好？將我這堅定的態度告知他們，我保證，只要同意，我定會全力配合你們工作，好心情才利于治療啊。”

最終學校和醫院拗不過她，答應只給三個學生她做網上輔導，規定每輔導一個學生不得超過半個小時，分上、下午和晚上三個時段，每個學生一個時段。譚老師得知這個消息，開心得像個小孩，把我叫到面前，狡黠地說：“美瑜，我可是特意點名要輔導你兒子噢。”

呵，這熱心人，明知我沒時間理會我兒子，她就自己想辦法。此后，我兒子跟我打照面都是在譚老師的手機里，就像前面的那一幕，每天晚上7:30。有時，譚老師舉著她的手機在我面前晃，屏幕里是我兒子的笑臉；有時，譚老師握著手機讓我聽，里面傳來我兒子朗朗的讀書聲；有時，譚老師悄悄地把手機攝像頭對著我，我忙到哪，拍到哪，一切都錄入我兒子的視線……然后，就聽見這對老小一會兒竊竊私語，一會兒哈哈大笑。

我呢，穿著厚厚的防護服，戴著護眼鏡、口罩，耳朵也是捂住了，在兒子視頻中，我要么揮動我的手，要么眨巴著眼睛，要么轉過背部，那里更多的寫著我的話語：愛你／加油／聽老師的話／你是好樣的／回家再抱你／……

每每此刻，兒子會很用心地盯著看，好一會，在手機另一端，傳來兒子響亮的聲音：

“媽媽，我好想你啊。”

“媽媽，雖然你已一個月沒回家，但不管你穿什么，我一眼就能認出你來。”

“媽媽，你放心，我會聽老師的話，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媽媽，加油！譚老師，加油！”

臨了臨了，小家伙還加一句：“媽媽，你一定要記得一件事，就是要幫我照顧好譚老師，她可是我最喜歡最喜歡的老師噢。”

譚老師笑了，我也笑了。

兒子稚嫩的聲音猶如窗外響晴的天空，陽光灑在病房里，也灑在心房上，讓人感到無比溫暖。

那一縷陽光在我心里升騰起這樣一句話語：傻孩子，必須的，譚老師不只是你的老師，我清楚記得，她曾是我的小學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