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英

這幾天淫雨霏霏，陽臺已經里三層外三層掛滿了衣服，每次找衣架時，看見衣柜里堆積如山的衣服，心里總會想起小時候想要一件新衣時的那種渴望心情，想起母親那件的確良格子襯衫。

小時候最盼望的就是過年，因為過年有新衣服穿，當然有肉吃也是原因之一。吃肉不是主要，重要的是那一套散發著布香味的新衣裳。

我印象中，母親的衣著總是單一而破舊的。那時，我們穿的衣服都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補丁破了再縫補，母親常常手中一根銀針起舞翩躚。我便常在昏暗的燈光下托著腮望她，望她皺紋初顯的面龐，望她手掌上一層厚厚的老繭。

一年夏天，姨媽送給母親一件的確良格子襯衫，顏色猶如樹枝上的嫩芽，鵝黃與草綠的線條交織，潔白的紐扣一路整齊地點綴。母親喜歡得緊，卻舍不得穿。

那時我也只是十二三歲的小女孩，細長的身子卻有母親一般高。身處云迷霧鎖的大山，淙淙而過的小溪拂過沾露的草尖，青山和綠水與我作伴，傾著一腔無憂無慮的心緒，時常夢想著有一件漂亮的新衣裳。

青澀如檸檬般的女孩愛做夢。夢里的我是那一身桔梗黃的格子襯衫，長褲嶄新筆挺，迎著駘蕩晨風，爬上山坡，陽光從葉隙灑落，踩著跳動的影子，清越的鳥啼無處不在，穿過長滿野花野草的山崗。

天邊一彎魚肚白尚未翻起，屋里一陣微細的雜聲，我知那是父母和大哥帶上工具與糧食又去山里勞作了。我輕輕地從床上爬起，踮起腳尖打開那個褐色大木箱。小心地、小心地拿起母親那件的確良格子襯衫，趁著一方熹微的天色，立在鏡前，忐忑又仔細，糅雜著一點隱秘的歡喜，穿在了身上。

那一天，我成了班里的焦點，同學們投來異樣的目光。“那么愛臭美，穿大人的衣服。”“像一竹竿掛著一件衣服。”“衣服漂亮，穿在你身上就不漂亮。”同學們都看出我是穿著母親的衣服，即便是一件非常漂亮的新衣裳，也沒誰羨慕，哪怕大家都譏笑，我也獨自歡喜，一整天都小心翼翼怕弄臟。下午，我放學回家把衣服脫了放回木箱，母親要勞作到天黑才回家，不知我穿了她的新衣服，也沒精力在意我每天穿什么。

沒過幾天，我又悄悄地拿出母親那件的確良格子襯衫，滿心歡喜地穿著上學去，下午放學回來依然悄悄地放回木箱。

那一個夏天，淡紫色的山稔花漫山遍野，溪邊紅蜻蜓的翅膀折射出七彩光線，就連上學路上的石頭也顯得格外順眼，只因我穿著母親那一件的確良格子襯衫。

門前的湖水退了又漲，漲了又退，屋角那棵小杉樹已長成參天大樹。母親那件的確良格子襯衫的格子已模糊，豆蔻年華的小秘密珍藏在最柔軟的內心深處。

改革的春潮席卷神州大地，人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街上商品琳瑯滿目，吃的穿的，應有盡有。時裝店里什么民族風、復古風、歐美風，各種風格、各種款式、各種布料，任君挑選。衣櫥里形形色色、花花綠綠的衣服，一個月穿衣不重復也綽綽有余，新衣早已穿膩，時興破膝蓋、爛屁股的服裝。

一路走來，風風雨雨，有歡樂、有淚水、有幸福、有悲傷，忘了憂愁、忘了傷痛、忘了人間的是是非非、忘了今夕是何夕，卻無法忘卻母親那件的確良格子襯衫；無法忘卻母親那件的確良格子襯衫在我漫長人生路上的影響。從那以后，我對格子衣服、格子裙子、格子發箍情有獨鐘，時常重溫少女時代的那種苦澀又甜蜜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