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詠梅

峰兒長到10歲時，對力量這東西充滿了崇拜。一放學，就邀約近鄰同齡小男孩，湊在一起，掰手腕比力氣。清脆的吆喝聲總能把一群小女孩吸引過去。男孩們越發得起勁賣力，爭著一展身手。

天黑才回到家的峰兒還意猶未盡。對著坐在飯廳等他吃飯的父母大聲嚷嚷：“爸、媽，我要練力氣，你們得陪我練，我要把他們全打敗。”

媽媽看著貌似男子漢昂氣十足的兒子，愉快地說：“好好好，人是鐵飯是鋼，想要大力量，必須先吃飯。看，你爸都等餓了，快洗手吃飯。”高大的爸爸總是沉默少言，讓峰兒心生畏懼。峰兒乖乖地坐到飯桌上來。

吃完飯，峰兒立馬扯住媽媽的衣袖：“媽，你們快陪我練練吧。”兩只炯炯有神的眼睛一轉，突然叫了起來：“要不，咱們家也來個掰手腕比賽好不好？”媽媽盯著爸爸好一會，才說：“好，不過，規矩得聽媽媽的。”峰兒直呼好。媽媽嚴肅認真地說：“我們家，爸爸是家長，比賽第一場由媽媽和峰兒比，三局兩勝，贏的再跟家長比。”峰兒望望身板有些粗壯的媽媽再望望爸爸那只左手，欣然答應了。

峰兒握著媽媽的手，真切地感受到媽媽的手不但粗糙，還有一股強勁的暗力。峰兒使出吃奶的力氣都沒能掰倒媽媽，峰兒一點也不奇怪，記得從懂事起，一切家務事由媽媽親力親為，洗衣燒飯，搬煤氣換燈泡……爸爸呢，總是天黑才回家，從不動手，特別是那只左手，一年四季都穿著長袖戴著手套，沒見這只手碰過什么東西。每次問媽媽，都說，這手有特殊工作要做，輕易不能用。峰兒雖好奇，但每當看到爸爸鐵黑的臉，就打住了。

這次太想在小伙伴們面前冒尖了。峰兒忍不住：“爸爸，你也陪我練練吧，我知道掰不過你右手，用你左手陪我練一下好不好？”剛說完，媽媽啪的一巴掌打在峰兒的手背上：“小家伙，都說你爸爸這手金貴，咋就不懂事呢？等到你先掰贏了我再說。”

這后面，都是媽媽陪峰兒練力氣，爸爸不吭不響地旁觀。可峰兒看著爸爸那只左手越發好奇。

一次遇到學校放半天假，峰兒偷偷地尾隨爸爸來到了一個工地，工地上的人都畢恭畢敬稱他為黃師傅。瞧爸爸架勢好像是個頭兒，工地上有啥事，都來請示他，而爸爸只是揮動著右手，指指點點，瞄瞄線軸什么的。峰兒根本沒看到爸爸的左手有做什么特殊的事。正疑惑，一雙大手將峰兒往后拉，峰兒一看，是經常到他家嘮嗑的陳叔叔，陳叔叔和爸爸同屬一個工程隊。

陳叔叔示意峰兒不要作聲，默默地帶峰兒來到一塊空地上，嘆著氣對峰兒說：“峰兒，你也大了，還是我跟你說吧。那一次，工地上的起重機發生了故障，直砸向正在施工的兩個人，千鈞一發之際，你爸爸奮不顧身把這兩個人推開，起重機就砸中了他的左手，從此廢掉了。你爸救下的其中一人是我……”陳叔叔講得聲音有點沙啞，峰兒聽著心里有點堵。陳叔叔摸了摸峰兒的頭：“孩子，那時候，你才兩歲，你不知道你爸爸這只左手換來了兩條人命，你爸這左手金貴呀，工地上，大家敬他愛他，只要他說的，我們會保證漂漂亮亮地完成任務，不要他操勞。他雖沒了左手，但他一個右手就能指揮得動我們大家。”陳叔叔還反復叮囑峰兒：“你爸愛體面，你媽媽就請求醫生給他裝上了一個假手，平日里大家都不拿他的左手說事，你也千萬要體恤他……”

從那回來以后，峰兒一下子長大了，常常幫著媽媽做家務，依舊跟媽媽掰手腕，直至高三畢業，他都沒掰贏過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