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方志英

搪瓷缸，風靡了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它是那時的一種較時興的物品，大多是里外一色的純白，缸沿上有一圈藍色的邊，白底的缸體上總是被印上紅色的毛主席語錄，例如為人民服務，抓革命，促生產，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向雷鋒同志學習等。白底配上紅字，看起來既美觀又大方。

搪瓷缸物美價廉，經久耐用，那時候家家戶戶都有這樣的搪瓷缸，廠礦企業和機關單位常常把它作為獎品和紀念品發給先進工作者，所以它又代表著一種榮譽。

我家的搪瓷缸都是父親從城里拿回來的，有的是他工作有成績時得的獎品，有的是他去地區開會發的紀念品。我們用它刷牙，喝水，裝涼茶，也放在煤爐上煮過雞蛋和稀飯，記憶最深的還是我用它帶菜去上學。

自從到鎮上讀初中以后，學校就離家遠了，又因為要上早晚自習的緣故，必須在學校住宿，因此早餐和晚飯就要在學校搭伙，米是從家里帶去學校食堂換糧票，菜就麻煩了，那時候家里經濟還不寬裕，沒有錢給我在學校買菜吃，只有從家里帶菜去了。

帶菜的搪瓷缸是中號的，直徑大約八九厘米，能裝不少菜，因為那時候中午還有時間可以回家吃一頓飯，所以菜吃完了隨時都可以回家再帶。

為了防止腌菜放壞變質，母親每一次總是用菜籽油把腌菜炒一炒，然后再裝進搪瓷缸里，用網兜兜好給我提著去上學，炒過的腌菜就香了很多，手里提著都聞得到那股香味，走一路香一路。

那些年用搪瓷缸帶過的腌菜，春天有腌蒜薹，夏天有腌萵筍、辣椒，秋天有腌眉豆和韭菜，冬天有腌蘿卜干、雪里蕻。

最喜歡吃的還是眉豆腌韭菜。母親雖然種著一大片的菜園子，但她仍利用菜園籬笆墻下的一小長條的空地，年年種下眉豆籽，這些眉豆秧很能攀爬，不但爬滿整個籬笆，還往籬笆外的大葉楊身上攀登，夏天里，滿滿的紫色眉豆花把單調的竹籬笆打扮得分外妖嬈，這一邊還在開花，那一邊一嘟嚕一嘟嚕白色的眉豆兒已經從青枝綠葉間竄了出來，尤其是那些掛在高高的大葉楊樹上的眉豆兒，一串連著一串，又多又大，看著可喜人。

秋天是腌眉豆和韭菜的季節，先拿著斗笠筐把長在籬笆上的眉豆兒摘回來，再拿起長竹篙把掛在大葉楊樹上的打下來，一顆顆地抽絲去蒂洗干凈，攤在簸箕里曬干，然后是割韭菜、擇韭菜、洗韭菜、曬韭菜，等到兩種菜都曬干水了，母親就開始腌眉豆。先拿3到5顆眉豆，再拿一小把韭菜緊緊地裹成一個小團，放在咸菜壇里，放一層灑一層鹽，直到把咸菜壇子放滿，然后剪一塊薄膜紙蒙住壇口，再用繩子扎緊，存放20多天，眉豆和韭菜就腌好了。

母親每次都取出兩把眉豆腌韭菜，細細地切碎，然后再加上1—2只干辣椒，用菜油炒一炒，就可以裝滿一搪瓷缸了。母親炒的眉豆腌韭菜，青翠翠的韭菜配上紅紅的干辣椒，色香味俱全，又爽口又開胃，真是極好的下飯菜，初中三年，我是靠著母親的那些腌菜度過的。

后來我們隨著父親進了縣城，我也考上了縣城的高中，因為縣高在城南，離家比較遠，走路大約要45分鐘，家里又沒錢給我買自行車，為了不耽誤學習，我只有選擇住校了，依然要帶菜去上學。但是進了城的母親卻失去了她的菜園子，再也不能做那么多的腌菜給我帶了，于是母親就給我做醬菜了。

母親很會制作豆瓣醬，她先在頭一天晚上把黃豆浸泡好，第二天上鍋把黃豆煮熟，攤開放涼，然后用面粉把熟豆子拌一拌，放在簸箕里，上面再蓋一層割來的黃蒿，大概捂了一個星期，再把黃蒿拿掉，豆子表面就長了一層黃黃的霉菌，再把豆子放在太陽下曬兩天，然后找來一個大瓦盆，把豆子放進去，加上涼開水和鹽，再把瓦盆放在大太陽底下曬，每天早上記得攪拌一次就可以了，大約曬上個十天半個月，曬得豆瓣變了顏色，醬香味撲鼻而來，豆瓣醬就曬好了。

為了給我帶菜，母親特意為我買了一個大號搪瓷缸，直徑大約10多厘米，能裝1000毫升的東西。每個星期天回去，母親總是買上幾塊老豆腐，切成豆腐丁，再加上幾只辣椒，舀上兩勺豆瓣醬，加上菜油一起炒得香噴噴的，裝了滿滿一大號搪瓷缸給我帶到學校，如果細細吃，可以吃一個星期。

有一次，我中午打了飯回寢室，打開我的搪瓷缸，卻發現我的菜不知被誰舀去一大半，我并沒有像別的同學丟了東西那樣大聲嚷嚷，因為住校的都是農村來的同學，我想可能是別人的家庭比我的家庭還困難，困難到連腌菜都沒得帶吧。雖然后來幾天，我不得不去吃5分錢一份的水煮蘿卜片，吃得胃里直往外冒酸水，但是我在心里安慰著自己，就當是那位同學缺少母愛吧，就當把我的母愛拿出來跟別人分享了吧！

我的母親是大字不識的農村婦女，她不善于表達對子女的愛，而是把對子女的愛都藏在關心子女的吃里，對于她來說不讓子女凍著餓著，這就是她做母親的最大責任。老豆腐炒豆瓣醬是母親給我做的最好吃最有營養的腌菜，就是靠著它，我度過了艱難的高中三年，可惜我最終沒有考上大學，真對不起母親的腌菜，也辜負了母親的愛。

后來，搪瓷缸終究無法抵擋時代的車輪，漸漸淡出了人們的生活。可是那些搪瓷缸陪伴的青澀歲月，已經進入了我們的血液，無法淡去，那裝在搪瓷缸里的母愛，更無法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