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吳湘

清晨

清晨的陽光不算耀眼，像被薄紗輕輕罩了一層，在河岸上與它對視，目光不覺也柔和下來。風，微微地，晃著岸邊的桐樹，晃著剛升起不久的太陽，晃著一江河水。桐葉們相互碰著肩，在彼此的哈欠聲中一一蘇醒，在江中投下樹影婆娑。這之中，沒有誰留意一片葉子的悄然離去。太陽被晃得害羞起來，金黃的臉紅彤彤，它不去看身邊的朝霞，假裝只俯視江河。江河的倒映里，朝霞一樣紅著臉。

蘆葦是跟著太陽一起醒來，正跟旁邊的野草相談甚歡。它們悄悄談論那些晶瑩的露珠，能不能有一顆爬出河岸，滾進江河里。還是全部露珠，最終都只融進大地。

露珠只笑不語，在太陽又爬了一座矮山之后，它隱了身形，藏在土里。

午間

發現的時候，河岸的牽牛花已經開了一簇又一簇，就像日頭不知不覺就已在半空。一些藤已爬出了岸，從壩上探出身子去往河中；一些藤纏上一棵桐樹，在枝葉密蘢的縫隙里驀然開一朵紫藍色的花。腳下，一只蝸牛躲在一朵不知名的小野花下，偷偷仰視那朵高高開在桐樹上的牽牛花，莫名覺得日子真好。

小野花無憂無慮，只管曬著日光。哪有什么心事，是陽光曬不干的？老野花最愛跟小野花們嘮叨一句話：無風無雨曬日頭，有風有雨躲樹頭。小野花覺得很有道理，天塌下來還有那樹大哥頂著哩。

桐樹不知道自己要頂天，它只想著多靠近天空一點，枝椏都朝上長。至于那片要離開家不知去往何處的葉子，它也顧及不了，各有志向而已。

無風無雨，江河靜謐，河岸心思像江河水一樣深。

傍晚

為了和早上的紅霞相互呼應，傍晚的落日也不敢太刺眼，只柔柔地落下來，靜靜灑在江面上。有沒有到達江水的心里，誰也不知道，沒有人會去問，沒有人想要驚擾這一派靜世美好。

岸邊的蘆葦也不想管，它在日間沾了一身光，早已把自身也化成太陽。此刻，它只想刮一陣狂風。吹著云散去，吹著蒼茫的舊事散去，吹著身上不知何時惹來的塵埃散去。野草茫茫，只管搖頭晃腦學那詩人吟誦：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雖是近黃昏，夕陽無限好。

在密密麻麻的金黃之間突然闖出一抹紅。有人從蘆葦叢中鉆出，彎著小小的身子，腳步蹣跚。她像是披了晚霞的外衣，逆行著把整個藍天，整條江河扛上肩頭。

半邊天空，晚霞染成朝霞一樣的顏色。

落日沉下，一輪月悄悄爬起。

入夜

月招著風一起來，夜涼如水。它把心事揉碎在水里，又自行拼湊起來，欲罷難休，欲罷難休。那風，輕輕掠過河岸，搖曳尚不肯休的蘆葦。蘆葦在日間把自己化成光，入了夜也想與月醉一場。風都吹不去的那些憂愁啊，真憂愁。只能與月飲酒了。飲過酒，便假裝忘了路過蘆葦叢的那些人那些事，去江河蕩漾。

一片葉子隨波逐流，到底又被逐上岸來。無所謂，且當今日是出門游歷了一番，明日再出發，也許一不小心就到了遠方。桐樹任它卷起身子靜靜躺在樹底，沒有叫它回來的意思。在它之前，有葉子遠游，在它之后，也會有葉子離家。離聚本常態。

一只蝸牛趁著月色離開小野花，默默往桐樹身上爬。

江河此刻反有些熱鬧，月色盈水，曉夢星沉。岸上的螢光點點，比天上星要亮些，可握在手里的與遙不可及的，終是不同。岸邊有人并肩行，天上月是水中月，眼前人是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