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智勇

對苦麥菜深有體會竟是在我已入不惑之年，真是意想不到。那時從大西北回到久別20年的故鄉，親人團聚的餐桌上有魚有肉，而其中一碟青菜特別引人注目。因為母親總是夾這道菜吃，并夾給我，叮囑我要多吃這青菜。

這青菜吃起來有點微苦，但慢嚼后會有一種甘香。在大西北十多年沒吃過這種青菜，我竟連它叫什么名字都忘了。問母親這是什么菜。母親說：“這是苦麥菜，人常稱白麥，能清熱解暑。”

接下來的日子，母親每天每頓飯幾乎都少不了這苦麥菜，吃得我好膩。于是，我便親自去市場買了其它蔬菜回來。母親不但不高興，反而責怪我，說我只貪好吃不顧身體健康。母親說：“白麥是最健康的綠色食品，是人們最放心吃的蔬菜，因為它不用打農藥，其它蔬菜就不同，不打農藥除蟲是種不好沒收獲的，別看那菜鮮嫩好看，我可不敢吃！”

話雖這么說，但我不知為什么越來越討厭苦麥菜，甚至討厭母親的固執。

直至一年后在搬家中發現一本很殘舊但被膠紙袋包裹得很好的一件寶貝——筆記本。打開一看，上面全是母親記錄日常收入的數據，某年某月某日xx元。我問母親，才知道這是她種菜賣的收入記錄，有10元的，也有60元的，最多的也就60元，一般多數是20~40元。這是一個農婦靠種菜賣的經濟收入的歷史記錄！從1992年至2002年，10年！我母親全靠種菜賣來維持家庭開支及供妹妹讀書。母親告訴我，種菜是很辛苦很艱難的，種其它菜沒農藥是種不好的，只有白麥不惹蟲不打農藥，所以多數是種白麥。

母親賣菜的筆記本，深深震撼了我的心靈，那如鐮劃似鋤挖的筆畫，像一根根荊棘刺向我的心，令我這個回頭浪子酸淚潸然、無地自容。

啊！母親，我淚眼中的一棵苦麥菜！

后來，我還鄉創業，但沒勞力及余閑，幾年都沒種菜自食，直到農場找到了人合作。我關閉了放養雞場，抽身出來在瓦屋后面開墾出一塊小菜園，種起了菜自食其力。并不是為了出賣換點錢，是為了鍛煉身體消磨時間，也為了自食其力。經過親身體驗種菜的勞作，驗證了母親的話，種小白菜豆角苦瓜之類真的很會惹蟲，不打樂果和敵敵畏不行。只有那幾塊地的白麥菜不惹蟲，施點雞糞就綠綠蔥蔥，可以連摘二三個月，直摘得它像小樹高。

更令我震驚的是，苦麥菜有頑強的生命力！近幾個月以來，我的菜園遭了幾次劫難，有兩次進了一群羊，有兩次進了一群雞，整個菜園都糟蹋得慘不忍睹。其它菜幾乎沒返生之力，只好重新種，唯有白麥菜，剩下頭和桿脛了，一周后又是葉片青青的，十天半個月又可以摘來吃了。只要給它澆水，它回報我的是甘香！這一刻，我才算真正認識了、悟懂了苦麥菜，都已經是知天命之年了。

人生往往如此，當你讀懂了悟透了一件事物時，光陰已然流逝得來不及惋惜。正如苦麥菜，從苦到甘的短短過程，卻讓我用一生去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