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黃詩韻

一

我常經(jīng)過一個破舊的巷子。

巷子兩邊總是盛開著許許多多我叫不出名的小花。我從不關心它們的枯萎，因為那不是我的花。

春雨總是淅淅瀝瀝，下得不是很大卻綿綿不絕，像個被惹哭的小女孩在哭泣。巷子里的花呢，是有些年份的，雨滴在花瓣上，你仿佛能聽見花充滿生氣地安慰這個愛哭的小女孩，滴答滴答。春雨過后，巷子似乎煥然一新，因為花開得愈發(fā)好看，還散發(fā)著香味。

有時路過，我也會想去尋幾朵帶回家里，但是我不敢，因為……

“你在干什么！”響亮的聲音從我的耳邊穿過，嚇得我一激靈。

聲音的主人是一個頭發(fā)花白的瘦小的老太太，她眼睛下凹，黃褐色的臉上全是老年斑，她很瘦，瘦得連她骨頭長什么樣我都能看見。此刻，她正用著一個纏上很多白布，但仍看出來是黑色的拐杖指著我。

“我……我沒……沒想干什么……只是……”我頭腦急速運轉，想著有什么更好的說法，讓這個老太太盡快放下手中的拐杖。

“我告訴你，這些都是我的花，誰要是摘了……不要以為你是小孩子，我就不敢拿你怎樣，快回家去！”老太太利索地放下拐杖。

回家后，問過奶奶，才知道這位老太太已經(jīng)鮐背之年。

“而且她是個很討厭的人，她總是趾高氣揚護著她那些雜碎小花，還喜歡多管閑事，她子女都被她煩透了，所以才把她一個人丟在這里，你千萬不要去招惹她，聽到?jīng)]有。”

“知道了，奶奶，那她老伴呢？”

“已經(jīng)走很久了。”哦，那她也是個孤苦伶仃的老太太，好在那些花不那么讓人討厭。

二

夏天好熱好熱，讓我感覺出門如果不穿衣服，是會被烤熟的。但夏天的雨是個喜歡生悶氣又脾氣很大的怪老頭，一下就是好幾天的瓢潑大雨。反正不下雨就悶死你、熱死你，一下雨又把你困住。但我看，巷子里的花好像沒受到什么影響，不下雨它們也那么嬌嫩，好像不會口渴，依舊昂首，不被烈日折腰。

花怎么可能不會口渴？花當然不口渴了，老太太每天都會來澆水呢。

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我好像了解這老太太一點了。每次經(jīng)過，我總是會和她聊上一兩句，似乎除了我，也沒人和她聊了。如奶奶說的那樣，她不討人喜歡，所以沒人找她聊天，碰到也是繞道走。

有次，我看見她在吸煙，她看我過來就把煙頭丟在地上，踩了兩腳。

“你怎么還吸煙啊？”

“吸煙怎么了？我告訴你，我就是靠這口煙活到現(xiàn)在，我今年都91了。不過你是小孩子，不能吸煙，知不知道？”她用拐杖指著我說。

我問她，“你知不知道這里的人都不喜歡你。”

“包括你嗎？”她說，“我也不喜歡那些人，我都一把年紀了，還管他們喜不喜歡？”

我們談論到錢。

“你一個人住，那你一個月有多少養(yǎng)老金啊？”

“我沒去拿過養(yǎng)老金，都是我女兒給我錢，我告訴你，你要好好學習，像我的女兒一樣那么出色，她們……”提起女兒的老太太，枯槁的臉上兩顆灰白的眼珠似乎終于有了光彩。

三

秋天，萬物收獲的同時，也是一個凋落的季節(jié)。巷子里的花也是，它們不如春夏般燦爛，它們安靜地、慢慢地凋謝。好在花有重開日，我便沒那么悲秋。某天，我看見老太太在與旁人爭吵，身邊還有警察。回家從奶奶那里得知——“她就是多管閑事！人家在巷子門口邊停車礙著她什么事了？她說遮到她的花曬太陽了？可那巷子也不是她一個人的啊，她倒好，拿石頭砸別人的車！現(xiàn)在人家報警要抓她了。”

后來這事情發(fā)展成什么樣我不知道，只是我很少再看到老太太了，不過那花還在開著，也沒見有缺水的現(xiàn)象。

中秋那晚，我最后一次遇到老太太。那天吃過晚飯，我下樓倒垃圾，經(jīng)過巷子，看到老太太一個人坐在路燈下。我問她為什么一個人坐在那里不回家。她說家里悶，要出來呼口氣。而后，她面無表情盯著天空看。白色的燈光照在她黃褐色皺巴巴的臉上，讓她的臉也泛著光。

我有種感覺，她一定是在難過。燈光下她銀絲的發(fā)邊也發(fā)著光，是像月光那樣清冷的光。

四

冬天，樹葉照常綠，地上沒有雪，迎面沒有烈風，也不會下冰雹，但是呼出的每一口氣都透著冷意。不用烈風，僅是隨意哪來的一陣風吹過小巷里的花，花瓣就搖搖晃晃的。地上不知不覺也就多了許多花瓣，這些花瓣皺巴巴躺在泥土上，靜等“化作春泥更護花”。

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老太太了，許是天氣冷，在家吧。某日，聽奶奶說，老太太已經(jīng)搬走了，是她女兒來接走她的。聽說她家里堆滿了瓶瓶罐罐，連條走的路都沒有——“我天天看到她在垃圾桶撿那些瓶瓶罐罐，紙皮紙箱，我都不知道她這樣能賣多少錢，”奶奶說，“她太老了，精神有點不正常了，也不洗澡，不吃飯，就抽煙，她女兒把她接去福利院，她可高興了。”

吃過早餐，我出門上學。路過巷子的時候，忍不住看了一眼。她真的會放下她的花離開嗎？冬天太冷，巷子里的花凋零得沒剩幾朵了。若是這花有老太太的照料，想必會好起來的。

老太太走得突然，我還沒有和她好好道別，不知道她臨行前有沒有和她的花好好道別呢？

這花最終還是沒有人照看了。它們能熬過冬天嗎？人需要照料，花也是。

第二天，我上學回家的時候，去買了一個澆花的壺。

冬天，花要怎么照料呢？我開始想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