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一

一

柴西轉業到集團公司，得知文英也在本企業，屬臨時工身份，很費解。軍營摸爬滾打二十余年，轉眼間，物是人非。

文英的境況是柴西找本城同學了解到的。同學中，文英的生活之路是平坦而鋪滿鮮花的。單位，政府職能部門；結婚，門當戶對。結婚不久，生下雙胞胎，有男有女，組成個大大的“好”字。夫妻高興，雙方父母高興，皆大歡喜。在丈夫和其父母勸說下，文英辭職，相夫教子。辭職前，該同學勸過她，讓她慎重。受過高等教育，體制內人士，大小也是個副科級，一下變成家庭主婦，反差太大了，有點穿越的感覺。該同學特別提醒：別看現在決心那么大，將來也會后悔的。文英不為所動，她的理由很簡單：丈夫工作擔子不輕，完全顧不了家務事。而且，請保姆照料雙胞胎小孩也不太放心。有失才有得，甘蔗沒有兩頭甜。

誰料想，文英父母退休前旅游途中車禍身亡。不久，仕途官至組織部長的丈夫“進去了”，退贓、罰款，搬出小別墅……

二

柴西和文英，發小，鄰居，小學中學同窗。當年同學中，她父親官最大，人稱“文部長”。高考前文英對柴西說父母要請他吃飯，柴西第一反應是搖頭婉拒。貧民家庭的他，和陌生人說話都臉紅，何況面對的是軍分區部長那么大的官。文英一個勁勸說，柴西還是去了。文英領著他來到她家，客廳里除了文英爸媽，還有一位衣著考究的帥小伙。

文部長很高興，客客氣氣，隨意問了一些柴西家里的情況，說了不少那個年代報紙收音機經常出現的話語。

文部長舉起酒杯對柴西說：“借這杯珍藏了多年的‘花雕酒’表達我們全家對你的謝意！文英郊游被毒蛇咬傷，不是你及時相救，那后果……”

飯局氣氛始終活躍不起來，柴西不適應這般場合。

席間，文英媽指著衣著考究的小伙子對柴西說：“這是文英她爸上級首長的孩子，叫艾可，他和文英從小一塊玩，青梅竹馬……”

文英送柴西出門，嘟囔道：“請你來吃飯爸媽沒說還有外人的，知道讓你不開心了！”

“沒……沒什么，你們是世交嘛。”

上軍校分別時，火車站廣場，文英清眸流盼：“別忘了寫信。”

三

柴西任職集團副總，主管行政后勤。物業公司歸后勤部管轄，柴西和文英免不了時不時會照面。也許分別時間長了，無非點點頭，說說話，不溫不火，不冷不熱，幾次柴西想多聊幾句，文英都會以各種理由借故走開。

文英工資卡多了一千元，她找到財務，財務說：“物業公司待遇偏低，公司決定適當提高員工待遇。”文英還想問什么，猶豫了一下，想想罷了。

文英給兩個孩子分別發微信：“這月開始，每月多給五百元，緊張備考要加強營養。”

一天下午，柴西給文英打電話：“老同學，周末了，約你吃個飯。”

文英：“不知……”

柴西：“可別說你有事喲。我知道，孩子高考沖刺，周末不回來的。”

柴西提前到了。這是一家很不起眼的小飯館，鬧中取靜。窗外是江水和垂柳。

柴西：“菜點了，來一瓶‘花雕’？”

文英：“嗯。”

柴西：“上次喝‘花雕’在你家，一眨眼，二十多年了。”

文英：“一樣的酒，不同時期會品出不同味道。”

酒過三巡，話也多了，自然而然聊到了快樂而純真的同窗歲月。

“怎還一直單著？”文英轉了話題。

“離了。轉業前離的，她是東北人，不愿意隨我到南方生活。”

文英：“就這？”

柴西：“還有其他問題。主要婚前彼此缺乏了解吧，情趣性格多方面。”

文英放下筷子，直視柴西：“有句話一直想問你：你在軍校為啥不給我寫信，我等啊，等啊，等來的除了失望還是失望。”

柴西：“寫了很多，有的只是開頭，有的只寫一半。寫好的，想到你媽的話，想到艾可俊小伙，也沒勇氣寄出去了。”

文英心中疑團解開了，再次證實，悵然若失。

餐畢，柴西文英并肩走在濱江大道。燈光迷離，江風吹得垂柳搖曳作響。

柴西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文英：“春天過去了，秋天還沒到……”

“柴西——”文英截住他的話，岔開話題：“有件事我對誰都沒說，包括親朋好友，他讓律師遞送來的《離婚協議》，我沒簽字。他的刑期很長，等他出來那一天，我們都年近古稀了。”

柴西：“這種犧牲有點大。”文英：“也不。撇開他的罪不說，對孩子，他算好父親。對妻子，他算好丈夫。柴西，你的大恩，只能等我孩子將來報答了。”

柴西詫異：“大恩？”

文英：“每月工資卡多出的一千元，我還沒弱智到真以為是公司發的。但我的確需要它，太需要它，這幾年太委屈孩子了。人窮志短，對你的暗中幫助，我只能裝聾作啞了。”

說著，文英抬起頭：“柴西，我們都有經歷，都不再年輕，都不難體會——該面對的，就該面對。生活不是小說！”

“生活不是小說！”柴西話沒出口，在心里重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