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桂香

在一個三面環山的小村落里，有一條小路是通往外界唯一的路。下過雨后的小路泥濘又濕滑，路邊的草地上站著一個90多歲的拄著拐杖的老婆婆正顫巍巍地望向小路的盡頭。小路的盡頭偶爾有人出現，她便一陣激動，挪著顫巍巍的步伐迎上去，可惜總是失望。來人大多知道老婆婆是在等她外嫁的女兒回娘家。因為每年都如此，從大年初二一早她便開始在路口眺望，一直望到年初六或更晚，直到她女兒回來的那一刻。

南方的春天往往又濕又冷，即便在家也得生個火盆暖和著才舒服，更何況在外頭，冷風灌得手腳直生疼。看著老婆婆顫巍巍的身影，有些人過意不去，常勸導她：“大娘，你女兒往年都要等她的女兒回娘家了才有時間來看望你，你就別在這里白等了。”老婆婆聽到村里人的話既失望，又放不下執念，固執地站在冷風中等候，村里人只好搖搖頭離開。

經常聽公公講起這個令人感動又心酸的故事，故事中那個在寒風中等女兒歸家的老婆婆便是我婆婆的母親，即我們的姥姥，她等的也正是我的婆婆。

如今姥姥早已故去，我不知道公公每當講起這個故事時婆婆心痛幾何，但多少知道姥姥為何如此執念。據說年輕時的她曾生養過一個大女兒，因為家境貧窮，實在養不起，在女兒年僅4歲時便給了他人撫養，此生再未相見過。后來她又生了一個女兒，即我婆婆。也許她把對大女兒的愧疚、思念和愛全部都寄托在婆婆身上，所以，從女兒出嫁以后，每逢年節她都會站在村口的小路上眺望遠方，期盼著見到女兒的身影。

當終于看到女兒的身影時，她便不顧腿腳的不靈便，急切地迎上去，滿心滿眼的歡喜，嘴里說著：“阿妹，這么早來啦！”心里卻完全忘記了她在寒風中等了多久。看著女兒肩上的擔子，又心疼地說：“年年都拿這么多東西來干啥！我一個老婆子吃不了多少，你兒女多，留著自家吃呀！”姥姥絮絮叨叨，沒完沒了，好像要把平時積攢在心里的話都掏出來給女兒聽。女兒總是笑呵呵地溫柔地回應老母親的話。

也許上了年紀的人都喜歡懷舊，每每公公講起這個故事的時候，我的心里頭也會涌現出另一幅讓我永遠懷念的畫面：每次聽到我要回家的消息，奶奶便佇立在家門前，眺望著門前平坦的大草坪，草坪的中間有一條小路，那是我每次回家的路。

晚年的奶奶耳朵有點背，眼睛瞎了一只，另一只眼視力也不好，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人影。她便用那只模糊的單眼極力分辨著那條小路中是否有我的身影。當我回到家門前，大聲地喊她的時候，她那刻滿皺紋的臉便笑成一朵燦爛的野菊花，僅有一顆牙齒的嘴巴開心地叫著我的小名。

如今奶奶已仙去近二十年了，再沒有人像她那樣佇立在門前等我歸家了，但那幅畫面卻常常在我的腦海里回放。

我常常想，茫茫人海里，如果知道有一個人期盼著見到你，見到你滿心歡喜，也許這就是人世間最感人的幸福！因為無論世事如何滄桑，無論人生遇到什么樣的挫折和困難，你心里的一角總是溫暖的，這便足以撫慰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