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偉亮

南方的小河是常年有水流動的，很少會完全干涸，就算只剩下一線細流，也從未出現過斷流的情況。只是進入冬季枯水時節后，小河里的水量就會銳減。

這是我家鄉屋門前名為“大水瀝”的小河。

乍一聽名字，“大水瀝”者，必是水量豐沛之河溪也。實際上，這條河瀝平時的水流量并不算大，只是流向鎮上匯入大河的其中一條小支流而已，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條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荒野小河瀝。這種小河瀝在南方丘陵山地，是最常見的小溪流。春夏季降雨集中時節，滔滔洪水從四面八方的崗嶺田地匯聚而下，河水暴漲，很快小河便被淹沒了。其時，洪水漫漫，小河流才會成為名副其實的“大水瀝”。村里老一輩人說，小河瀝原本沒有名字，因為這條小河每年都會有一至兩個月的時間被洪水漫過，從最初不知誰戲說了一句“這小河成大水瀝了”，慢慢地就演變成了今天被村里人稱為“大水瀝”的名字。

這條小小的“大水瀝”雖然不算是大江大河，但卻曾是全村人賴以日常生產生活的主要水源地。哪家的媳婦淘米洗衣服，哪家的男人擔水澆莊稼，哪家的小孩放牛喂牲畜等等，都離不開這小小的河瀝之水。小小的河瀝更是承載著村童們戲水玩耍和摸魚捉蝦的許多歡樂與夢想。記得小時候，父母親忙于在田里勞作，根本無暇顧及兒女。被散養的村童們卻精力旺盛，常常從村頭跑到村尾，從曬谷場上一直玩耍到河瀝邊。玩累了，跑疲倦了，便三五成群的，靜靜地仰躺在小河畔的野草地上。順手拔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一邊咀嚼著新鮮的青草味，一邊呆呆地仰望著碧云藍天，看云朵飄過，看鳥兒飛翔，任思緒天馬行空地幻想、飄飛。也曾常常從路旁找到一張半截被別人丟棄的舊報紙，幾個人用心地折疊成一艘小小的紙船，附上心中最美的夢想和最迫切的心愿放進緩緩的流水中。小河彎彎，河水蕩漾，小小的紙船滿載著童年的小心思、小秘密，沿著這彎彎的“大水瀝”，將最美好的夢想帶到那遙遠的遠方。

河畔的那一片片莊稼地里收割了一茬又一茬，河瀝里的洪水漲落了一次又一次。河瀝依舊在，村莊卻已變。隨著經濟社會的不斷發展，村里人開始陸續跟隨著城市化進程的步伐，他們背起行囊，沿著彎彎的河瀝，三五成群，結伴而行，陸續跨過小河瀝，走出小山村，走進繁華熱鬧的城市里安居、工作、生活。

彎彎的河瀝似乎“感受”到了人們的日漸“冷落”，慢慢地變得越來越沒有活力了。從此以后，這小河瀝便如大病一場的老人一般，日漸“消瘦”起來。先是河瀝里的流水量開始逐年減少了，印象中已經連續有很多年沒有見到過洪水漫漫淹沒河堤的“發大水”景象。

接踵而來的是河畔的各類野花雜草，它們趁著河瀝“自艾自憐”的有利時機，拼命地繁殖生長起來。只是短短的三五年時間，各類不知名的雜草灌木已經長滿河瀝兩邊，其中有相當一部分的草木生長得比成年人還高。就連河畔那一片曾經肥沃的莊稼地也逐年荒蕪了，有很多的田地里已難以見到辛勤耕種勞作之人。境況雖如此，但河瀝里的水流卻還沒有完全干涸，也沒有斷流。只是河瀝里的水流從往昔的嘩嘩潺流變成了隱藏在草叢中的涓涓細流，變成了小水溝一般，再也沒有了往昔河水滔滔之氣勢。

“大水瀝”終于變得沉默起來了。河道彎彎依舊，河瀝卻已變了模樣。雖然不再有村民到河瀝里擔水洗衣，也見不到有孩童前來戲水玩耍，但“大水瀝”卻依然在向人們展示著其勃勃的生機與活力，河瀝里依然有常年不斷流的涓涓水流，無聲地滋潤著這里的萬物，河水依然清澈如昨。最受其益的首當河畔的雜草灌木，因著河瀝水一年四季不停歇的滋潤，逐漸生長成了周邊里最翠綠、最葳蕤的植物叢。這茂密的雜草叢又成為了各種野鳥和蛇蟲鼠蟻們聚集安居的“新家園”。它們把家安在了此處，以獨特的生活方式延續著小河瀝的生命之歌。你聽，那一陣陣啾啾鳥鳴，那此起彼伏的唧唧鼠叫，那低低吟唱的呢喃秋蟲……這是小河瀝里最為原始、最為淳樸的大自然之歌。這美妙的歌聲沿著彎彎的河道，順著涓涓的水流，一路向著遠處延伸，向著四周飄蕩，也熱鬧著這日漸蕭索冷清的河瀝之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