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宏球

阿雪，是我叔叔的女兒，我小時候的玩伴。她皮膚白皙，身材高挑，頭發薄而栗黃，一直留著齊耳短發。她長我一歲，我卻從不叫她姐姐，一直稱她“阿雪”。

她性格溫順略顯柔弱，眼淚很淺，好像長在睫毛上，動不動就掉下來，小時候沒少被我“欺負”。

我與阿雪共同擁有兩個姑媽，大姑媽隔得近，常來常往，我們都與她親。小時候，每次姑媽來，我們都喜歡粘著她，跟進跟出像只快樂的鳥兒，連洗澡都喜歡讓姑媽來幫忙。姑媽幫我們洗澡時，總是先準備好兩桶熱水，我與阿雪迫不及待地脫光衣服一起洗澡，與其說是洗澡不如說是戲水。我們互相潑水、撓癢癢，咯咯的笑聲感染著姑媽，她樂呵呵地笑著，時不時拿著毛巾幫我們搓搓身子。有姑媽帶著一起，我們十分幸福快樂。然而，也有不和諧的時侯。有一次，天氣比較冷，姑媽怕我們感冒，要幫我們逐個地洗，誰先到先洗。阿雪已經早到了，我之后才跑過來。那時，我是個被寵壞的孩子，經常蠻不講理，姑媽還沒將熱水提進沖涼房，我就急急地把衣服脫了要洗澡。姑媽怕我著涼只好幫我先洗。阿雪不吭聲，站在旁邊“絮絮”地哭起來，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姑媽只好安慰她：“阿妹小，咱讓讓她吧。”

阿雪乖巧怕事，從來不與人吵架打架，從不生是非，遇事喜歡和稀泥。

我們的另一個玩伴阿強是出了名的調皮鬼，上一年級以后，他會寫很多字，有一天，他在路邊的竹子上刻寫我的名字和壞話，我與他理論并爭吵起來，他不但不認錯還故意惡作劇吐舌頭、說臟話，一副就喜歡你看不慣我又干不掉我的樣子。我被氣得“哇哇”大哭，繞著竹子追著要打他。阿雪聽到動靜跑過來，扶著我的肩膀問：“發生什么事了？”我一五一十地告訴她我受的欺負和委屈。我本以為，她是與我天天一起玩的親堂姐，肯定會為我出頭幫我教訓阿強。不承想，阿雪竟然不分是與非，也不表態誰對誰錯，先是用瓦片將竹竿上的字刮了，接著勸道：“字已經刮掉，別再吵架打架了，我們都是自己人，一起玩多好，你們和好吧。”阿強見我哭了，阿雪又在和稀泥，也就順臺階灰溜溜地走了。在我的記憶中，每次小伙伴們鬧別扭，阿雪都是充當和事佬，她拉拉這個說：“別這樣啦。”拉拉那個說：“別計較嘛。”然后，組織小伙伴們一起手拉手、圍圈圈，玩了丟手娟又玩老鷹抓小雞的游戲。大家玩著玩著，那點小情緒早就跑到九霄云外了。

長大后，阿雪離開故土遠嫁北方，坦然接受命運的洗禮和安排。

1995年，阿雪嫁到有雪下的陜西省寶雞市鳳翔縣，丈夫曾是她的同事。婚后一年她生下一個兒子，或許是水土不服，又或是思鄉心切，孩子兩歲時她就帶著回娘家探親，一住就是三年多。我們曾經動員她回娘家定居，但她經不起丈夫一封封情真意切寫滿思念的家書的召喚。回去兩年后，她又生下一個女兒，自此便在家里全心全意地照顧老人和孩子。山長水遠，近三十年來，阿雪回娘家的次數屈指可數，孩子小的時候她說不方便回來，孩子稍大時她說婆婆病重癱瘓在床需要照顧。過年過節，她只能在電話那頭向大家問安。多年來，我們只能通過書信和電話了解彼此的工作生活、居住環境、風俗民情以及家人的近況，分享彼此的見聞。牡丹開花時，她告訴我花兒很漂亮；蘋果成熟時，她說又好吃又便宜；她說每天喝鮮奶，論斤算；她描述饃饃的形狀，還有紅棗和核桃的味道……多年來，我通過她在電話中的敘述得知她的生活狀況，腦補她的生活日常。

我的嬸娘總是擔心阿雪過得不好，經常念叨。2012年立秋前后，我帶著女兒坐了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和五六小時的汽車去探望阿雪。阿雪很激動，特地到西安來迎接我們。她的家在“八百里秦川”附近，屬于城鄉接合部。我在她家住了五六天，想深入了解這個讓她不顧一切奔赴而去的地方。她帶著我去看寬闊平坦的“八百里秦川”，去聽有地方特色的秦腔，去品嘗美味的肉夾饃、豆腐腦和油條，我還吃到了她親手做的面疙瘩和玉米糊。她的丈夫對她體貼入微、呵護有加，久病在床的婆婆對她的為人深表滿意，三個小姑子和鄰居也對她很友善。她這個溫柔善良的南方人已完全融入了當地的生活，每天吃面條、喝牛奶、聽秦腔，還耕種兩畝小麥。她變得豁達通透，過得幸福平靜，我終于放心了。走的時候，我特地從她家帶回來幾斤她種的小麥，那是特別有味道的小麥。

前兩年，阿雪的婆婆去世，她的兒子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女兒也即將上大學。她告訴我，現在可以自由支配時間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于是，她與丈夫一起開了一間綠色養生早餐店，每天起早摸黑，快樂地做著良心生意。

如今，家鄉開通了高鐵，我們隨時可以來一次說走就走的相見。雪姐，歡迎你常回來看看我們一起度過快樂時光的家鄉。

一生姐妹緣，一世手足情。愿我的雪姐一直幸福，平安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