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清晨，郊外的幾簇木槿，又花開滿樹了。在夏花群落中，若論開花時間最長者，莫過于木槿。它從芒種開出第一朵花起，會持續開放到微涼的深秋。我自小對木槿有所偏愛，木槿的樹形、枝葉和花朵，都是那么唯美——枝葉密集而濃綠，花朵潔白而安靜，在夏天的綠野中粲然地開放，既醒目，又矜持，一如鄰居不染纖塵的豆蔻小姑娘。

早前，我農村老家的院子里，就長期栽著一大圈木槿樹，圍成個“凹”字形籬笆，在春夏秋三季，形成一道密不透風的綠色院墻。木槿樹長得快，三兩年間，就可成樹和開花。如果讓它們自由生長，就可高出房檐許多。因而，每年冬天，都會給木槿樹修枝，讓它始終保持齊人頭那么高，使其不至遮擋視線和光線。次年初夏，修剪后的木槿樹，新長出舒朗枝條，茁壯茂盛，葉色濃綠，蕾多花大。清晨，尤其在夜雨初霽的清晨，天空碧藍如洗，晨光明麗清澈，野外田園如畫如詩——潔白、淡紅、淺藍、微紫的木槿花，掛滿了籬笆墻，于微風中搖曳多姿，整個院子陡然鮮活起來。如果站在遠處恰當位置觀看，這院子就恍若夢幻的仙境。

木槿花沒有明顯的香味，但它作為草木所固有的自然氣息，也足夠令人心曠神怡、志清氣爽，置身其側，身心不再感到燥熱和煩悶。因此，每年夏天，我們全家老小，白天進進出出，都觀賞著籬笆上的簇簇槿花；晚飯后，便聚集在木槿的籬下，搖著老舊的竹扇，趁著月色或數著星星，或聽大人講不完的奇聞趣事……一個個熾焰高燒的長長炎夏，就這樣在滿院木槿的陪伴中，清爽而安逸地度過。

早晨新開的木槿花，恬靜雅致，猶似美女，楚楚可人。《詩經·鄭風》里“有女同車，顏如舜華”之句，其意思是：美女的容顏，猶如木槿花一樣漂亮。這樣看來，木槿花，在古代乃是衡量美女的“金標準”——木槿的花容之美，也由此可觀。于是其后的歷代文人，對木槿花溢美不止，夸贊有加。然而，使人稍感遺憾的是：木槿花都是清晨開放，傍晚凋謝。白居易就有詩句說：“薤葉有朝露，槿枝無宿花。”這表明，一朵木槿花的生命，僅有短短的一個白天，當日傍晚就凋謝，再不能留于枝頭。因此，人們就給木槿花起了個很詩意的雅名“朝顏”。

花朵有“朝顏”而不保“夕顏”，就意味著它的“生命短暫”。但，僅有“早晨容顏”的木槿花，卻用了另一種方式，繼續綻放生命的光華。“槿花不見夕，一日一回新”。縱然，早晨才開的鮮花，傍晚就變為鋪地落英，但在數小時后的清晨，木槿樹上，又會是新朵亂綻、繁花盈枝。就這樣，一朵木槿花今天凋謝了，又一朵木槿花在次日清晨接著綻放，如此日復一日，綿延到秋的深處……

木槿，這容顏不俗的夏花，它并不在意自己的生命短在朝夕——該綻放的時候，就定會綻放得充分而完美，然后持續地以新的朝顏奉獻給世界，以此昭示生命的執拗與強韌。

作者：徐天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