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龍背后的鄉村圖景
我是一個沒有在鄉村長大的人,小時候跟鄉村的唯一聯系就是被外婆帶去鄉下吃席。記憶中要坐很久的公共汽車,接著再走村路,彎彎曲曲,不停問路,才能到達坐了滿滿一壩子人的吃席現場。我對農村的一切知之甚少,我的父母,也在城里長大,可下鄉當了幾年知青,學會了栽種插秧割麥子曬谷子,這些年,每年都要回到當年插隊的村里,老鄉們還會捧出熱騰騰的香腸臘肉給他們吃,當然,他們也會買很多老鄉們做的香腸臘肉送人和自用。有時候很羨慕他們。而我,故土情結很局限,少了那種背朝蒼天面朝黃土的對土地的深情與對老屋的眷戀,而對于鄉村的一切都覺得朦朦朧朧霧里看花。倒是現在跟鄉村的聯系明顯增強,比如旅游,換著去不同的鄉村游玩,比如調研,去不同的鄉村采訪。在接觸中,鄉村如今的真容浮出水面,形象在我心里漸漸清晰,可仍然有一些問題困擾著我,例如:年輕人漸少的鄉下怎么維持平日的生產勞作,村民是否會因為人口減少而愁眉苦臉,村民怎么打發日常生活,村子是否還延續著過去的生存禮制,他們是否保持著一致的精神內核……種種問題像一陣風一樣助推著我奔向上莞。
跟上莞就有這么一種緣分,去年因為要寫上莞深河幫扶隊的報告文學,去了兩趟上莞采訪,今年春節又去了一次,這次是去追龍。但對我個人來說,更想通過追龍來進一步了解農村人的精神生活。細細數來,這是我第二次參加民俗活動,第一次是參加去年四月份的畬族藍大將軍出巡。對于民俗活動我既新奇又敬畏,自己是個生手,什么也不會,什么也不懂,便拘謹又慌張、熱切又安靜地仰望著,也參與著。還沒開始追龍之旅時我就已然興奮,興奮的緣由,除了終于有機會一飽盛況之外,還為我與鄉村的彼此靠近而心存熱烈,想著我與鄉村欠下的緣分正在慢慢回流,彼此的陌生感正在慢慢消解。
作為省級非遺,上莞追龍的名氣大,河源無人不知,每年吸引來的外地游客不在少數。活動時長三天,從早忙到晚,環節眾多,儀式隆重。正月十一的追龍最有人氣,每年都有萬人追捧。我一早就去湊了熱鬧,雖然趕不及觀摩接花燈吊花燈,但在下羅村和新輪村游走的時候有了非常深刻的鄉村體驗。鄉村體驗,對于我一個城里人來說太彌足珍貴了。
午飯前,下羅村老年人活動中心的舞臺上表演著最樸實的鄉村節目,舞龍、舞獅、地方戲曲、民樂演奏,狹小的舞臺,節目自給自足,但是鄉里鄉親最愛這種自洽。臺下的村民看得十分投入,鄉情自然溢出,就算我這樣的外鄉人,也對地方戲曲顯示出了極大興趣。傳統的鄉村文藝節目總能吸引村民的關注,就算看過無數遍,依然樂呵呵,就圖一個熱鬧。“熱鬧”這個文化屬性在鄉村特別顯著,寂靜時清冷,熱鬧時喧天,因此熱鬧的時候才可以體察到高出許多的情感,四季分明似的,讓人過目不忘。
我因這天的吃席而滿心歡愉,歡愉的不是飯菜的可口,而是它令我回望了兒時那幾場為數不多的鄉下吃席。良久,我都站在旁邊看村民們吃飯,這樣有滋有味的吃席場面我很久沒有見過了,那種松弛與自足,不是我們一直想擁有的嗎?我是一個觀望者,我像個局外人一樣觀察著,卻被這一餐飯感染得暖意融融。當年吃席的盛況又浮上腦海,在一蔬一飯皆來之不易的當時,吃席的眾生相是仰頭飲盡最后一滴酒的豪氣,是撿起掉落在桌子上的菜并送進嘴里的從容,是因為一塊肉而吵嘴的鄰里,是因為一杯酒又和好的鄉親。此番懷舊,我竟有點想哭。
從下羅村走路去新輪村的路上,時有小車飛馳,見到一些回鄉幫忙的年輕人,干著費體力的活兒,有一搭沒一搭地互相交談著,太陽明晃晃的,臉上是淡然的暢快。誰說他們沒有鄉村的煙火氣。他們是反哺的一類,雖說現在還不能為鄉村做些大事,但見微知著,算是成長的一環。一路上是清晰有序的標語及引導,路面干凈,適合徒步前行;張燈結彩,紅紅火火,與鄉村特有的綠色概念相得益彰,竟不知道誰是綠葉,誰是紅花……這些,和等待春耕的大片土地,拼接成了我們當下的鄉村圖景。
激情始于黃昏。在新輪村,盛大的隊伍護送著火種來到人群中心,此時巨龍仿佛蓄滿了神力,萬人涌動,目光赤誠,千里迢迢回村的人只為點燃手中的火把,他們高高舉起手中的火把棒等待光亮的那一瞬。火把被點燃,星火燎原,像一個寓言誕生在足下的土地。天空綻出花火,手持火把游行的隊伍蜿蜒如一條巨龍,村人們可以在當下明白,儀式的高潮部分是一條很長的路,長過村莊,長過歲月。上莞的追龍足足有三天,祖先認為三天時間可以讓出門在外的族人回家,用共謀一事的方式,將血脈團聚,現在看來,祖先的心意都受領了。鄉村的根系盤旋小得很,不過村里一方天地;然而胸懷卻大得很,后面是祖宗,前面是兒孫,農耕民族的古老傳承在農村得以真實體現。這些日子,把村人聯系得更緊密,它的意義不只祈求風調雨順平安吉祥,而是完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團圓。
活動結束,鄉村恢復平靜,演繹著寂靜與熱鬧交替的鄉村圖景;鄉人返去,回到各自的現實里繼續努力生活,來年追龍時再聚首,這不是樸素地浪漫著嗎?
追龍的一天,是信息擁擠的一天,千百個感慨在我腦海里跑了一天,我的足也跟著跑了一天,被我雙目打探的鄉村圖景,背后的精神內核生動又簡單。鄉村渴望著繁榮與世代昌盛,村人的心愿充實又簡單,是演一出出歡快的鄉村文藝,是吃席時的一飲而盡,也是追龍時的滿心誠意與自豪榮光。鄉村的背后,是越來越多的外來人的高度關注,鄉村打開懷抱的姿態像一捧互相融入彼此滲透的有情歲月,溫柔著村里村外的人。
“我”是那一撮人,從城市里來,借著看鄉村的變化而重新認識中國的山村,而他們終于了解,中國的山村太偉大了,孕育出的子孫后代,依然像他們的祖先一樣熱愛著山、水、土地、村莊。在下羅村吃飯時,向一位阿姨詢問下午儀式的舉行地點,由于阿姨發音不準,把“新輪村”說成了“新農村”。我笑著,卻也覺得阿姨講得極好,眼下的哪一處農村不是新農村,跟我記憶里的那些羊腸小道天差地別。但不管時間怎么變遷,鄉村的精神內核卻從來沒有變過。排著車隊駛出上莞的途中,我想著,我與鄉村的深入接觸才剛剛開始呢。
作者:張玫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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