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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川村民圈養智障者 騙入礦井殺死騙賠償金

            4月26日,四川宜賓市高縣慶嶺鄉馬橋村,重獲自由的謝明呆在家中。2009年,他被人帶至雷波,成了一名“無序流動人員”。  圖/記者沈榮華
            4月26日,四川宜賓市高縣慶嶺鄉馬橋村,重獲自由的謝明呆在家中。2009年,他被人帶至雷波,成了一名“無序流動人員”。 圖/記者沈榮華

            江西的一起“礦難”,是一出現實版《盲井》的再次上演。記者追溯受害人,赴四川雷波縣、高縣、珙縣調查,發現的是一座座現實版的《盲山》!懊ど健崩,被人“容留”著一些外人很難想象的“盲流”。

            本報記者曾鳴實習生王雪 徐云 四川報道

            盲井

            從四川成都驅車向南行進413公里,即抵達涼山州雷波縣城。

            雖然全國第二、世界第三的溪洛渡水電站正在這里建設,但是,“雷波”這個地名對外界大多數人來說仍顯陌生。它在歷史上的大事件有二:諸葛亮南征孟獲時雙方曾在此交戰;紅軍長征時曾路過此地。

            兩者均與戰爭有關。84%的山地地貌成為雷波交通上的天然屏障,如果不是行軍,愿意光臨此處的恐怕只有金沙江了。

            近年,不斷上演的“盲井事件”,將雷波卷入輿論漩渦之中。

            《盲井》是導演李楊2003年拍攝的一部電影,情節并不復雜:有人將打工者帶至礦區害死,偽造礦難現場,并冒充礦工家屬騙取賠償。

            2007年至2011年,全國共有20多起“盲井事件”真實上演,犯罪嫌疑人大多來自雷波。

            命案

            最近一起雷波籍犯罪嫌疑人制造的“盲井事件”,發生在今年3月11日。

            這天,江西東鄉縣鉛鋅礦業有限公司一名叫“吉魯史格”的礦工死亡。3天后,“吉魯史格”兩名“家屬”現身,索要120萬元賠償。

            “家屬”還帶有“吉魯史格”戶籍所在地四川金陽縣公安部門開具的死亡證明。

            這引起了東鄉縣虎圩鄉派出所所長鄒曄的懷疑:“這個明顯不符程序,尸體還在我們這里呢,怎么他們當地的公安部門就開出死亡證明了?”

            虎圩鄉派出所民警趕赴四川金陽縣調查,發現死者的身份證和戶口簿系偽造“吉魯史格”弟弟介紹,他哥哥確實名叫吉魯史格,但不是證件照上的那個死者。

            此外,“吉魯史格”出事地點也很蹊蹺,并非他正常的工作場所!凹斒犯瘛北驹撛诰160米的工作面工作,但是,他卻從距工作面37米高、尚未打通的通風井摔了下來。

            警方控制了“吉魯史格”的兩名“親屬”和帶他來做工的五名礦工。經多輪審訊,一個蓄意殺人并制造礦難假象騙取賠償的作案團伙浮出水面。

            據冒充“吉魯史格”親屬的犯罪嫌疑人盧幾且交代,2010年10月,他們以5200元從四川雷波買來一名智障流浪人員,冒用金陽縣吉魯史格的身份信息,為他制作了假身份證和假戶口簿,今年3月,他們將“吉魯史格”帶到案發礦企打工,伺機將其殺害。

            “到了(礦井)底下,就是看機會了。比如說今天去了,今天有機會,或者是有不安全的地方,就弄死他。”和“吉魯史格”一起到礦企打工的另一名犯罪嫌疑人盧幾呷交代,自“吉魯史格”3月初進入礦企開始,他們就一直在尋找機會殺死他,最后,他們發現通風井是理想的作案地點,便把他推下去了。

            負責偵辦此案的東鄉縣公安局刑偵大隊大隊長李斌說,這9名犯罪嫌疑人分工明確:1人負責安排他們到礦上干活;5人帶著智障者一起打工并把他害死;2人在家等消息,智障者一旦遇害,他們就冒充家屬到礦里索取賠償;另外1人負責辦理各種假證件。

            4月18日,東鄉縣公安局以涉嫌故意殺人罪、詐騙罪向檢察院提請批捕盧幾且等9人。

            7月13日,李斌介紹,目前該案偵查工作結束,除一名涉嫌詐騙的嫌犯外逃外,其余案犯全部被警方控制,即將移送檢方起訴。

            雷波縣委政法委副書記劉興偉說,遇害的“吉魯史格”真實身份目前仍無法查實;賣掉“吉魯史格”的犯罪嫌疑人龍拉鐵已被雷波警方刑拘,但相關部門遇到的問題是,找不到合適的罪名和法律依據對其實施起訴。

            鏈條

            在有據可查的資料中,雷波籍男子吉拿古哈是全國最早被發現利用“盲井”手法作案的人。

            2007年冬天,河北武安市一家鐵礦,21歲的吉拿古哈將“自己”火化,隨后,他偽造出礦難現場,以此為由向礦方索賠了11萬元。這名被火化的男子只是名義上的“吉拿古哈”,其實,他是被吉拿古哈及同伙殺死的受害者。

            雷波縣公安局統計,截至2009年底,由雷波籍案犯制造的“盲井事件”共20起,其中2007年、2008年各1起,2009年18起。

            這些案件中,2009年末發生的“黃所格事件”曾引發媒體廣泛關注。

            當年11月23日,湖北黃石大冶市,一名叫“黃所格”的礦工,上班才第三天即不幸“墜井”身亡。26日,自稱“黃所格”七叔的家屬趕到大冶。27日,礦方提出賠償20萬元,“家屬”表示滿意。后來,警方調查發現,在礦難中死亡的“黃所格”,4年前就在四川雷波老家自殺了。

            正是2009年,“盲井事件”在全國大量出現。來自福建永定縣、三明市,河北寬城縣、遵化市、遷西縣,山東蓬萊市、招遠市,浙江江山市,遼寧撫順市、朝陽市,云南耿馬縣、湖北大冶市、四川甘洛縣等9省15縣(市)民警,紛紛趕到雷波,要求協查雷波籍犯罪嫌疑人偽造礦難騙取賠償的案件。

            輿論開始關注到,雷波可能存在一條與“盲井事件”相關的犯罪鏈條:犯罪嫌疑人在這里買到智障人士后,帶去外地各礦井,將其殺害并騙取賠償。

            “娃子”

            “黃所格事件”發生后,那些被謀害的死難者漸漸引起人們關注,他們來自何方?

            2009年12月26日,湖北媒體《楚天都市報》刊發《千里追蹤偽造礦難殺人敲詐案》提到:

            “目前發生的敲詐殺人案,被害者很多為身份不明的智障人員,而雷波山里圈養的‘娃子’,大部分也有智障!

            “當地一些山村像養牲口一樣圈養著一些癡呆人員,當地人稱為‘娃子’。他們是‘主人’的私有財產,可以買賣,甚至條件成熟時,以他們的性命作為賺錢工具!

            “有一些人好吃懶做,成天四處游蕩,碰到神志不清的流浪人員,悄悄跟在后面,拿出吃的喝的進行哄騙,然后圈養在深山中,販賣給需要勞力的家庭!

            “還有更歹毒的人,將哄騙來的或買來的‘娃子’進行訓練,帶到全國各地去打工,伺機推下建筑工地,或在礦井下殺死,以騙取老板的賠償金!

            “去年縣政府曾發出通報,要求各家各戶交出‘娃子’,返送回鄉了一批。”

            “去年6月,在該縣公安局后面的深山中,警方一次性解救了40名癡呆人員。今年在卡哈咯山區也解救了7人,這些人員被圈養在草棚中,平時幫人放羊、干農活。”

            這則報道刊發3天后,雷波縣政府發布一份題為《關于記者用語錯誤的糾正》的新聞發言人材料指出:

            被農戶“容留”的智障人員,均與農戶“同吃、同住、同勞動”,不存在“像養牲口一樣圈養”的情況,有的智障人員在清理時還不愿意離開;當地沒有“娃子”,“娃子”是奴隸制度下奴隸主家庭擁有的奴隸;雷波進行的是“清理”工作,不是“解救”。

            盲流

            雷波縣不滿意“娃子”的叫法,對于那些在“盲井事件”中遇害的人員,雷波縣政府有一個稱謂:無序流動人員。

            針對當地村民“容留無序流動人員”的情況,雷波采取了三次行動,第一次,組織警力進村第二、第三次,均是以鄉鎮政府為主進行“清理”。

            盡管“清理”行動發現了外省籍婦女兒童,但是,雷波縣并沒有讓“容留者”受到法律追究。雷波縣委政法委介紹,“一旦交出便既往不咎”是第三次“清理”行動中的“潛規則”!澳膫(容留者)不怕坐監?他要藏起來,你就更找不到人了,他要是都丟在街上,你就更找不到了!崩撞ǹh委政法委副書記劉興偉坦承。

            “清理”

            在“黃所格事件”觸動公眾神經之前,“無序流動人員”問題已引起雷波縣政府注意,警方開始對境內“無序流動人員”情況進行摸底。

            警方發現,在馬頸子、山棱崗、莫紅、瓦崗、卡哈洛、錦城、上田壩等中心鄉鎮,有不少村民收留智障人員。

            2009年1月10日,雷波縣公安局組織人員,荷槍實彈進入縣城附近的帕哈鄉磨石村等地,對錦城鎮范圍內的無序流動人員實施“清理”遣返。

            這是雷波縣唯一一次主動進行的“清理”工作。之后,該縣對“無序流動人員”的“清理”方式,以“村民主動上交”為主。

            雷波縣委政法委書記苦衛東表示,雷波境內山脈交錯、交通不便,從縣城到卡哈洛等地往返需要一天時間,只憑警力挨家挨戶搜查,難以完成“無序流動人員”的“清理”工作。

            經縣委討論,雷波縣政府決定,以鄉鎮為主體、民政配合的方式“清理”“無序流動人員”,也就是說,讓各鄉鎮主動清理、上交無序流動人員。

            這一行動當年6月開始,9月結束,共“清理”115人。雷波縣政府統計,他們都是外地人。

            這次“清理”結束,并沒有堵住各地頻發的“盲井事件”。

            2009年10月29日,雷波籍男子吉納古日伙同他人,在遼寧建平縣一家鐵礦礦井內將兩名渣工打死,偽造礦難現場騙取賠償。

            12月,湖北大冶曝出“黃所格事件”。雷波縣委在一份文件中認為,這給該縣造成“極其嚴重的負面影響”。

            外省人

            去年1月5日,雷波縣委下發“2號文件”,要求進一步“清理無序流動人員”,行動重點是:全縣各鄉(鎮)非法收養、容留的無序流動人員;縣內各礦山企業、建筑工地等使用未成年人或使用限制民事行為人員等非法用工現象。

            和上次“清理”相比,這次行動的主體同樣是鄉鎮,方法也基本相同:各鄉鎮將農戶家非法容留的“無序流動人員”集中后,送交縣政府。

            至9月22日行動結束,雷波縣政府再次“清理”165名“無序流動人員”,其中智障人士27人、未成年人23人、女性28人,部分未成年人來自甘肅、云南等外省。

            通過兩次行動,雷波縣共“清理”了280名“無序流動人員”。盡管這些被“清理”出的人員中有婦女、兒童及被買賣的智障人員,但是,當地沒有任何容留者遭受法律追究。

            其實,早在第一次“清理”行動中,雷波縣政府就發現,“少部分智障人員是通過買賣的形式進入雷波的”,警方在調查過程中傳訊了5名涉案人員,僅以訓誡了結。雷波警方的理由是,《刑法》修改后取消了“拐賣人口罪”,對買賣成年男性的行為無打擊處理的法律依據。

            對于第二次“清理”行動中出現的外省籍婦女兒童,雷波縣委宣傳部副部長江澤明認為:“這些小孩,他們自己思想意識不成熟,所以才會到處流動。”

            政法委書記苦衛東再三強調,“清理”行動中,政法委從來沒有接到過相關舉報和案件線索。

            當前,雷波縣正在開展新一輪“清理”行動,在這輪行動中,已“清理”出3名“無序流動人員”,全部遣送原籍。

            雷波縣委政法委副書記劉興偉說,當地警方接下來的重點工作,就是協助外地警方打擊“制造礦難騙賠”的行為,在逃的20多名雷波籍嫌犯中,警方目前已抓獲4人,今年的目標是要抓獲一半在逃者。

            盲山

            “盲井事件”將公眾關注的視線引向了“盲流”,而他們的身后,是一座座“盲山”。

            《盲山》是導演李楊拍攝的第二部電影,講述的是一名女大學生被騙至小山村當新娘、想盡辦法也無法逃離的故事。

            四川宜賓市高縣人謝明、珙縣人羅輝,是雷波縣第三次行動中“清理”出來的165名“盲流”中的兩位。他們的親身經歷可以說明,在雷波崇山峻嶺中“盲流”們的生活。

            農活

            2009年,謝明還在宜賓市打工。8月23日,他遇見3人,其中一人名叫白爾布,說可以在宜賓屏山縣給謝明找點活干,工錢100元一天。

            第二天一早,謝明和這3人踏上了去屏山的班車。車至屏山,白爾布說,當地沒活干了,先去他家等兩天再去找工作。謝明的身份證、手機、錢包隨即被拿走,并被對方帶至雷波。

            當天深夜,一行人乘面包車到達白爾布位于汶水鎮蓮花石村的家中。從雷波縣城到蓮花石村共有20公里路程,交通只有一條山路,由于行人稀少,進出者非常顯眼,外人很難隱蔽地進入或離開。

            次日大早,謝明被再次轉移。他被帶至距蓮花石村22公里外、帕哈鄉磨石村的另一戶人家。磨石村離雷波縣城10公里,地險人稀,山路較蓮花石村更險。

            就在謝明抵達磨石村的這天,他未來的“工友”正在來這里的路上。

            8月25日,宜賓市人才市場,18歲的珙縣少年羅輝在找工作,一名叫山木且的磨石村村民告訴他,自己家里正缺一名小工,羅輝也“無序流動”到了磨石村。

            26日,謝明被“容留者”要求干農活!八麄冋f給我錢,一天100元!敝x明說,自己不相信還能拿到報酬,但他也沒有反抗。

            最初,謝明要干的活并不重,“容留者”對他也還算和氣,只是吃得不好,一天兩餐,餐餐洋芋。羅輝則被“容留者”拉著到處走走看看。在這里,他們彼此不能見面。

            到了9月底,麥子都種完了,謝明被要求干的活漸漸加重。

            謝明開始拒絕勞動,他得到的是關禁閉和餓肚子,“最長一次有四五天沒吃飯,水都不讓喝。”后來,謝明被送回蓮花石村白爾布家。他繼續不合作,被反鎖在房間里,只能得到維持生命的食物和水。

            10月21日是謝明印象最深刻的時間節點。這天他吃得不錯。原因是白爾布喜得貴子。

            次日,謝明提出要回家,但被白爾布要求“先給錢”!拔艺f,我干活你沒給我錢,怎么還要我給你錢?他說有車費、住宿費、醫藥費,讓我給他四千塊錢!

            謝明沒有錢,他又被關了起來。

            下井

            另一邊,選擇妥協的羅輝,已開始幫山木且做農活,山木且答應每天給他50元工錢。羅輝記著日子:“從10月20日到12月2日離開他家,干活40天,工錢2000元!

            與羅輝失去聯系的父親羅坤中,自9月份開始,頻頻接到匿名電話,“說你家娃兒被人拐騙,要我拿三萬塊錢去取!

            不久,羅輝被山木且交給熊石舉、朱格符、阿色古三人,離開雷波,開始了一個多月的跨省下井之旅。

            他先是被帶到貴州安順市金織煤礦做工;5天后,他被轉移至云南昆明市石林縣平凹煤礦下井;8天后,他再次被轉移至曲靖市樂平縣小海子煤礦,干活30天。

            在這三個地方,羅輝都得到了“每天50元工錢”的承諾。但是,無論是在白爾布家做工,還是在外省下井,他一分錢也沒有拿到。在外地煤礦做工,不下井的時候,他被反鎖在房間里。

            羅輝挖煤期間,羅坤中曾收到兒子的一條短信,說自己被困在煤礦,希望父親去救他。只此一條,再無下文。

            與此同時,被白爾布“容留”的謝明也開始服軟,幫對方做農活,“一般上午喂豬,中午做飯,下午去山上砍柴。”

            白爾布是不是和他“同吃同住同勞動”呢?

            謝明說:“他不做。我砍完柴,他會和我一起把柴背回家!

            12月下旬,謝明被白爾布交給其他幾個人,說是要帶他去義烏打工。謝明說,去義烏的面包車上,有三個像他這樣被控制的人,分開坐著,彼此不能交流。同時,他們還得到警告,不要逃跑,否則會被砍死。

            經過兩天三夜的行程,謝明等人到達義烏一個隧道工地,不知為何,工地方和他們的“老板”沒有談攏,耗了3天后,謝明被帶回雷波。

            逃離

            去年1月26日,謝明再次被轉手,這次,他聽說自己將被帶至山西挖煤。在雷波縣城轉車時,由于沒買到車票,他被帶到旅館住宿。睡覺時,他被反鎖在房間里,有人輪流看管。次日凌晨6時,趁看守者睡著,謝明從旅館逃出,跑到派出所報案。

            此時,正值雷波開展“清理無序流動人員”行動。

            謝明說,自己告訴接待他的兩名民警,拐賣他的人正在旅館睡覺,但是,民警并沒有實施抓捕,也沒有做筆錄。

            后來,謝明被帶往雷波縣武裝部招待所。按照雷波縣的部署,各鄉鎮上交的“無序流動人員”全部住在這里。

            1月28日,在招待所的第二天,謝明見到了羅輝。

            在云南曲靖結束“挖煤之旅”后,羅輝被人帶回雷波,和謝明逃離控制的過程一樣,他也是趁看守者睡著時從旅館逃出的,只是,他逃出的時間是1月25日,比謝明早了兩天。

            羅輝逃出后也立即報案,但是,警方也沒有實施抓捕行動。

            2月3日,謝明和羅輝將各自遭遇寫成《申訴書》,交給雷波縣委政法委。兩人詳細介紹了自己被騙、被強制勞動、被限制自由、被帶出打工以及逃出的全部經過,其中,羅輝還對自己的工錢念念不忘,計算出自己一共被拖欠3950元工錢。

            謝明被告知,他應該去宜賓市報案,“他們說,宜賓的公安才能幫我抓人,要回我的身份證和錢!

            2月26日,在雷波縣武裝部招待所住了一個月后,謝明、羅輝被雷波縣民政局副局長勒格格日帶隊送回老家。羅坤中見到兒子后,送了一面錦旗給雷波縣民政局。

            羅坤中回憶,勒格格日當時說,羅輝工錢的事會調查,查實后就會匯過來。

            謝明也得到了類似承諾。

            至今,他們都沒有得到被拖欠的工錢。尤其是羅輝,他永遠都見不到那筆錢了。

            2010年4月5日,在高縣沙河鎮打工的羅輝因車禍遇難,離19歲生日還差一個月。

            在雷波、貴州、昆明、曲靖打工賺得的錢,成了羅輝為這個家庭賺到的最大一張白條。

            逝者

            在2010年雷波“清理”上來的165名“無序流動人員”中,有8人永遠不會受騙了。他們死在了雷波。

            雷波縣民政局給這8人的登記表中,在“姓名”一欄,4人“啞巴”,1人“無姓名”,另外3人分別是張東、熊忠濤、圓友土。

            這8名“無序流動人員”,生前都曾被送至雷波縣中心醫院內科救治,死亡原因都是“多器官功能衰竭”。

            拒食

            雷波縣中心醫院內科主任劉利方回憶,這8名病人是2010年7月至8月份陸續送來的,年齡在20歲至50歲之間,平均體重只有40公斤左右,特征是“驚人的虛弱”。

            虛弱到什么程度?劉利方說,自己之前從來沒有見過“肌肉松弛到那個程度的病人”,“肌肉就像一件衣服掛在骨頭上!

            原因呢?劉利方推測:“應該是長期不進食造成的。但一般7天以內不進食,不會這樣肌肉松弛。他們應該是長期如此的結果!

            劉利方還介紹,8名病人全部“表情單一、神情呆滯、反應遲鈍,問他們問題也不回答,刺激反應比較差,很麻木”,但是,醫院也沒有從他們身上查出病癥,他們“心肺、肝功能、腎功能、血常規都基本正!,也看不出外傷。

            “他們的病情就是逐漸不能吃飯,不能運動,日漸消瘦。”

            “我們每天都讓他們去運動,好好吃飯,可是他們從來不回答,只是那樣望著我們,眼睛無神!

            “到后來,甚至我們檢查都沒辦法進行了,因為他們站不起來,扶到儀器旁邊就會倒下去。”劉利方說,“癌癥晚期的病人,營養都比他們要好一點。”

            “我們給他們打氨基酸、脂肪素、葡萄糖,給他們口服藥物、送食物,可他們都不吃,到最后試著給他們插胃管強制進食,可是胃管是要他們配合吞咽才能插進去,不然可能引起窒息,但他們不配合。”

            安葬

            “基本上是沒有求生欲望了。一個人要是放棄求生的欲望,生存希望就很渺茫了!眲⒗较肓讼,又補充:“他們的精神狀態,就比放棄求生意愿的還要糟糕!

            “就算我有時候揚起手說‘你再不吃我就打你’,他們還是那樣呆滯地望著,仍然不吃。甚至我告訴他們,你們有同伴死了,所以你們一定要多吃飯,多走動,可是這些話基本沒什么效果!

            劉利方不知是什么導致病人出現這種狀況,他推測:“很大可能是生前受了非常嚴重的精神刺激。”

            他介紹,8名病人入院治療時,距他們一墻之隔的另一間病房里,躺著一名70多歲的女性植物人,她靠流質水果、雞蛋、營養粉等食物,撐得比那8名病人還久,直到今年上半年才過世。

            劉利方強調:“他們精神上應該受過什么刺激。”

            圓友土死于2010年8月2日,是8名病人中最先撒手人寰的,當月,還有6人相繼死去,“無姓名”熬到了9月18日。

            雷波縣公安局8月27日給其中一人進行了尸檢,法醫鄧德強介紹,死者身高1.65米,35歲左右,體型消瘦,鑒定結果是“排除機械性外傷致死”。

            雷波縣民政局統一安葬了這8名死者,地點在雷波后山公墓里。

            他們沒有墓碑。每個人墳前有一塊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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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福江的盲流生活

            鄧福江吃著最后一顆洋芋,“吧唧吧唧”。接著,他用滿是灰塵的手指,將一根蔥葉上的泥巴粗粗剝去,卷曲,送入口中。最后,他拍拍手,用一種熟視無睹的神情,扭頭看著站在門口的記者,撅動下顎。

            這是下午4點,他“吃早飯”時的情景他剛起床。

            他的頭發花白、卷曲,臉上的皺紋縱橫交錯。他一只眼睛瞎了,另外一只眼睛很難對同一個物體對焦5秒以上。

            他住的是一間約8平方米大的小屋,已經傾斜。小屋內,坑坑洼洼,沒有電器,沒有現金或存折,沒有其他人,僅有一炕,一灶,一鍋,以及數捆干柴。

            鄧福江沒有可稱為“財產”的東西,也沒有親人。他出生在1940年代,是一名“娃子”,1956年民主改革后,他認了養父,有了家,當上了民兵連長。而后,他精神出現問題,接著,失去上述一切,最后,成了一名“無序流動人員”。

            和那些被謀害在井下的人相比,他是幸運的,曾3次被救回。

            他第一次被救回是在2008年9月,救他的是同村村民何貞明。當時,何貞明外出東北打工在成都轉車,在火車上見到鄧福江時,震驚了。

            像大多數智障人士和精神病患者一樣,鄧福江精神出現問題后,行動仍有一定規律性,比如,他每天都要步行4公里去縣里的垃圾堆覓食,一有機會就會去工地或農田幫人做力所能及的勞動……但是,他不會離家太遠,也不會太久。

            當何貞明在火車上見到鄧福江時,鄧已經從村子里消失達5個月之久,大家都以為他已客死他鄉。

            和鄧福江在一起的,還有3名陌生男子。何貞明叫來列車長和乘警盤查:3名男子都是雷波西寧鎮人,正要帶鄧福江去山東的煤礦打工。

            何貞明對“盲井事件”有所耳聞。他讓列車長抄下3人的身份證號,并告訴他們:“你們帶他去打工,飯要讓他吃飽,人要平安,賺的錢你們就分了,要是有什么事情,我們就來找你們。”

            當年10月,鄧福江回到村子。好景不長,2009年3月間,鄧福江再次失蹤。

            這一回,鄧福江趕上了雷波“清理無序流動人員”行動。2009年6月至9月間,雷波一共清理出65名“無序流動人員”,其中,五官鄉的一戶人家交出了鄧福江。

            在“無序流動人員”中,鄧福江是屬于讓人“喜聞樂見”的那一類。發病后的他,依然保持著優良秉性:主動幫陌生人干活,不管是農活還是搬磚,并且還很賣力,同時,他拒絕任何報酬,只接納地上的“無主之物”。

            因此,當鄧福江2009年10月第三次失蹤時,村民并不覺得奇怪。他們覺得,像鄧福江這樣的人,“容留者”必然是喜聞樂見的,不管是養在家里干活還是帶出去打工,他都是很配合的對象。

            這一次,鄧福江在雷波馬頸子一戶“容留者”家里呆了3個月。因為當地又在開展“清理無序流動人員”行動,他又被交了出來。

            沒有人知道鄧福江在此期間過著怎樣的生活,甚至很少有村民注意到,這次回來,鄧福江的眼睛瞎了一只。

            村民認為,在當下情況下,鄧福江的失蹤幾乎是無法避免的。

            雖然他是五保戶,但由于不會花錢,五保費被存在村里,由組長給他買洋芋,再向村里報賬。記者看到,兩年來,組長給鄧福江買洋芋的記錄還沒有寫滿半張紙。

            相對而言,縣城垃圾堆里總會有富余的食物,因此,鄧福江更習慣出門自謀生活。

            村民們指著他的背影說,如果有善心,就應該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否則,他再失蹤,就只是時間問題。瀟湘晨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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