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沵橦 制圖

　　兩90后女孩一男子網上相約自殺，一女孩孤獨赴死；生還男子被判故意殺人罪，獲刑三年

死亡之約：對不起，我不死了

　　“對不起，我不想死了，我想要好好地活……”相約自殺的男子阿杰如是說。兩名90后女孩，一名80后男子，三人抱著非死不可的心，從網上相約自殺，到走到一起“同心協力”共赴死亡之約。然而，就在前往“鬼門關”的路上，16歲的廣州少女小童和27歲的湖北男子阿杰，兩人都改變了繼續自殺的主意，而原本“不想一個人死”的17歲珠海少女阿芬最終孤獨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近日，阿杰因此事被法院判定構成故意殺人罪，一審被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小童因在案發時處于抑郁病發狀態，最終認定其在案發時無負刑事責任能力，未被起訴。

　　相約

　　出租屋內 一少女孤獨赴死

　　這次相約自殺的主角，一名是27歲的湖北男子阿杰，一名是17歲的珠海少女阿芬，一名是16歲的廣州少女小童（均為化名，均為2011年案發時年齡）。

　　司法機關最終認定的事實經過：2011年8月14日，被告人阿杰、同案人小童及被害人阿芬通過網絡聊天相約以“燒炭服食安眠藥”的方式實施自殺后，由小童攜帶安眠藥和酒精，阿芬攜帶透明膠，與阿杰在廣州火車站附近會合后，一起前往阿杰位于白云區永平街永泰村附近的一租住處。

　　之后三人一起外出購買木炭、炭盆等物品，后又返回出租房。8月15日3時許，3人在出租房內開始封貼門縫、點火燒炭、服食安眠藥，實施自殺。

　　8月17日，小童、阿杰醒來后先后離開現場。當日22時許，阿杰室友發現異常后報警，公安人員遂趕至該住址，發現阿芬已死亡。經鑒定，阿芬系體位性窒息死亡。

　　同年8月18日，阿杰在白云區永平街一醫院被抓獲，其后其協助公安人員抓獲同案人小童。

　　據悉，后經精神及心理鑒定等，小童因在案發時處于抑郁病發狀態，即完全無辨識能力，最終認定其在案發時無負刑事責任能力，未被起訴。

　　赴約

　　燒炭吃藥 三人并排躺昏睡

　　8月14日上午9時，三個年輕人在廣州火車站碰頭，考慮到賓館會因燒炭報警，他們選擇在阿杰租住的房屋結束生命。

　　在肯德基吃了午飯，然后到阿杰住處看電影、玩游戲，玩到晚上吃完晚飯，再下去買炭準備，熬到次日3時，三人開始封門、燒炭、吃藥，自殺。

　　阿杰和小童各吃了兩片安眠藥，阿芬吃了一片。三人并排躺在床上，很快昏昏睡去。

　　8月17日下午時分，阿杰迷迷糊糊醒來，發現自己在地上，“怎么爬也爬不起來，扶著衣柜想起來，衣柜倒下來砸在我身上。”這時，他看到小童坐在床上，對自己說話，“她好像早就醒了，但她說什么，我完全聽不見。”而阿芬，似乎是趴在床上。

　　當時房間很臭，他意識到阿芬可能死了，坐著發了會呆。

　　他努力爬到冰箱處喝了水，又爬到洗手間準備洗澡，摔得頭破血流。

　　洗完澡出來，小童已經坐到大廳，揮揮手，好像說不陪了，要走了，他就點點頭。想到家里沒水了，阿杰隨之也出門，到樓下超市買水，再次摔得頭破血流，后被120送往醫院。

　　離開

　　小童醒來 揮揮手好像說要走了

　　這期間，小童又經歷了怎樣的變故？她說睡著后，自己曾醒來幾次，第一次醒來覺得全身很疼，見阿芬還睡在床上，阿杰睡在地上。她就到洗手間洗澡、洗衣服。

　　第二次醒來，她又去曬衣服。

　　第三次醒來，她又去將衣服取來穿上。

　　之后陸續醒來好幾次，但都是關空調或開空調。最后一次醒來大概是在8月17日下午三四時，正好爸媽打來電話催她回家，之后她又準備到樓下士多店買內衣穿，但走到樓下發現忘記拿眼鏡，又回到出租屋，看見阿芬仍躺在床上，而阿杰已經醒來想爬起來，但他搖搖晃晃的爬不上床，把衣柜、電腦桌也弄翻了，頭也撞破。問他有無事，他也只會傻笑，就拿著自己的行李走了。

　　她說，沒有意識到阿芬會死，最后一次離開前，迷迷糊糊狀態下還搖過一下阿芬，當時她（阿芬）好像還微微睜開過一次眼，便以為她沒有事，就走了。

　　庭辯交鋒

　　律師：無引誘或強迫不應成罪

　　庭審時，阿杰的辯護律師提出，“相約自殺”中并不存在引誘、教唆或強迫行為，并不具備故意殺人罪的特征。本案中，三人經網絡結識，被害人阿芬具有強烈的自殺意愿，阿杰甚至還曾試圖勸阻，因此不能認定為故意殺人罪。

　　同時認為，阿杰醒來時阿芬已經死亡，其也一直處于神志不清的狀態，不具有實施救助的可能性。最后，鑒于阿杰是初犯，且有立功、認罪態度好等情節，而其自幼父母離異，其奶奶和父親均有精神分裂癥，其也是因感情問題和買房的壓力太大而自殺，值得同情和惋惜，建議對其適用緩刑。

　　法院：阿杰行為助長消極人生觀

　　法院經審理認為，阿杰明知可能造成他人死亡的后果，仍積極實施了準備工具、提供場地和燒炭等行為，其在積極求死的過程中，主觀上放任他人死亡的結果發生，客觀上實施了致他人死亡的行為，并最終導致一人死亡的后果，其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

　　同時，阿杰作為成年男性，具有高中學歷和服役經歷，不僅沒有有效勸阻另外兩名女性未成年人自殺，其參與自殺特別是提供住處作為自殺場地的行為，堅定、加強了被害人共同自殺的意圖和決心，并使其付諸實施，對于被害人阿芬的死亡結果具有較大的原因力，其行為從根本上違背社會的善良風俗，助長無視生命價值的消極人生觀念，與社會所倡導的倫理文化相違背，應當受到懲罰。

　　同時，盡管阿杰與他人相約自殺的行為違法，但在危害程度上明顯輕于普通的故意殺人案件，且他是以放棄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只是由于意志以外的原因而自殺未能成功，并沒有欺騙被害人的行為，其動機可憫，危害相對較輕，遂依法認定其情節較輕，對其從輕處罰。

　　該案宣判后，雖然阿杰當庭表示不上訴，但其后其還是委托律師向廣州市中院提出了上訴。

　　主審法官：判決體現對相約自殺否定評價

　　這是一起非常特殊的殺人案。收到這個案子時，我個人非常震驚。

　　目前來說，相約自殺是否構成故意殺人罪在司法實踐和理論界都存在爭議，最終在判決書中我們也說得非常清楚，他明知這種行為會導致他人死亡，雖然不是積極追求，但至少是一種放任的態度。同時，他共同參與的一系列的行為最終也導致了被害人的死亡，所以在主客觀上他還是構成了故意殺人罪。

　　但我們認為最重要的是，阿杰的這種行為是具備可罰性的，他違背了我們正常社會倫理的價值觀，這種對生命的消極意識的追求，作為司法機關來說，不應該是倡導，至少法律是應當予以譴責的。

　　我們的判決至少要體現出對這種相約自殺的行為，應該是一個否定的評價，我們也希望社會上的群眾，特別是青少年應該認識到這種行為是不被鼓勵的。

　　關注

　　心理健康的引導應引起重視

　　審理中，我們也搜集相關的司法實踐當中的一些判例，可以看到，此前的相約自殺或幫助自殺，多是發生在熟人或戀人之間。但近幾年，就發現已有多起這種陌生人通過網絡，甚至是有意識地在網上去搜索到這種關于自殺的方法，或是尋找和自己一樣有自殺意愿的人，然后再相約自殺的情況。這不僅僅是法律問題，更是應該引起重視的社會問題。

　　從這起案件來看，網絡平臺的管理和過濾非常必要。我相信很多人在萌發了自殺的念頭后，不一定會下定決心必須求死，他肯定也會猶豫、彷徨或害怕的，但就因為進入這個交流平臺找到了所謂的志同道合的人，所以導致他內心的決心逐漸地被強化了，好像有人作伴就更容易下定決心，也更容易地實施這整個的過程，這應該引起重視。

　　而同時，心理干預和心理健康的引導更應引起重視。我相信，如果有個正常的溝通或在現實中有一個他值得相信的人，有訴說的渠道，他們或許不會選擇在網絡上進行這種交流，也可以盡量阻止這種悲劇的發生。（主審法官胡霞）

　　對話自殺男子

　　兩少女網上相約他突然說“算上我”

　　這不是黑色幽默。這一切，無疑令人分外沉重。記者了解到，對于三人的自殺選擇，家人均無從得知。最為年長的阿杰直接從老家蒸發，來到廣州；少女阿芬跟家人說，到廣州找同學玩，因為沒買到回珠海的車票，所以在同學家借宿一晚；叛逆的少女小童則直接回絕了家人，自殺未遂后回到家，更是只字未提，隨后便回到學校參加新生軍訓。

　　究竟這一切如何演變成這樣？好好的花樣年紀為何要選擇結束生命？答案已無從得知。唯有阿杰的講述或許能還原些許真相。

　　1 起因沒房結婚感覺壓力很大

　　新快報：你為什么要自殺？阿杰：實在是太痛苦了！當時和女友快要結婚了，需要買新房，但家庭經濟條件不好，工作又受到挫折，買房壓力很大……一個人逃到了廣州，不想那么痛苦。每天晚上一想到不能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心都很痛，痛了一個多月，實在受不了了，就想死了算了。

　　新快報：你不想結婚嗎？

　　阿杰：我很想結婚，能找到一個這么好的女孩不容易。我們談了一年多，雙方的親戚都見過了，都很滿意。但就因為房子，太痛苦了……其實女友家里條件不錯，她爸爸是一個什么鎮長，她覺得沒問題，她爸爸甚至說他們可以買房。

　　新快報：那你還苦惱什么？

　　阿杰：我……因為看她姐姐結婚是這樣，姐夫過去，后來孩子跟她家姓，我怕我過去也會這樣。我是家里的長孫獨子，我肯定不能這樣，我也沒敢跟家人說。

　　新快報：為什么會選擇離開？

　　阿杰：痛苦到最后覺得想那么多干什么，干脆一走了之。當時正好我女友出差去上海，我帶著幾年的積蓄3萬多元，這些原來是打算買房的，我就帶著出來了。當時我想去火車站哪有票就去哪，后來就到了廣州。

　　新快報：沒人找你嗎？

　　阿杰：我換了手機號換了QQ，他們找不到我。過了半個多月，我才上了次以前的QQ，看到女友在上面留了很多言，求我回去……其中我記得最深的一句話是：欠我的幸福什么時候還？

　　新快報：那你沒有動搖過嗎？

　　阿杰：我真的很喜歡她，也很舍不得，但我沒有回她。她的幸福我給不了，既然都走了，就要做到底，我希望我走了以后她能早點把我忘記，早點死了那條心算了，找一個條件更好的人。

　　2 上QQ群想找個好的方式結束

　　新快報：什么事情讓你最終下定了要自殺的決心？

　　阿杰：其實我來廣州就是想這個事的（自殺），后來發現了自殺QQ群，我就加了進去。那幾天不知道活著為了什么，不能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家庭負擔又大。從小，父母就離婚，爸爸有精神病，媽媽在外面也不怎么樣……這輩子是沒希望發財了，覺得人活著好沒意思。

　　新快報：自殺群里都聊些什么？

　　阿杰：主要就是聊怎么死，其實里面有很多比我還苦的人，有的是因為意外毀容，有的是得了絕癥，有的感情出現問題。

　　新快報：你是怎么跟她們（小童和阿芬）聯系上的？阿杰：我在群里看到她們在商量怎么死，約在廣州，我就說算我一個。她們都是因為學習壓力大，其中好像是阿芬，說她生病時，和她爸媽說，但是他們都不管她。

　　新快報：你有沒有勸導過？

　　阿杰：我在群里都有勸過，但沒人理我。她們（小童和阿芬）我也勸過，見面或是在網上都勸過很多次，但她們似乎很有決心。

　　新快報：為什么你會突然說出“算上我”？

　　阿杰：我本來就已經下定決定一定要死了，不管約不約人，我一定要找到好的方法讓自己快點死掉。新快報：和她們（小童和阿芬）都聊些什么？

　　阿杰：我們建了個討論組，一般就討論怎么死好一些，然后就瞎聊，有時候一起聽歌，談一下有什么愛好。群里有個人總是勸我們，我們懷疑他是警察，都說不要理他。

　　新快報：你們相互有勸過嗎？

　　阿杰：我們都問過對方為什么要死。見面之后，阿芬跟我說過，說看我不像是想死的人，也不應該是那種想死的人，說我還可以有機會。我感覺阿芬比較開朗，善于交談，小童不喜歡說話。她們說要把身上的錢全部花光，我說，留一點，留著明天你們打車回去吧。我自己要死的決心很大，我想勸她們走，但她們也很堅定，不肯走。

　　3 致同伴不管怎么樣，要好好活著

　　新快報：當時你最后的念頭是什么？

　　阿杰：當時一瞬間有想過，馬上就要死了，感覺很恐怖，好像有點后悔和遺憾，但是又想，這正是我最想做的，然后就睡著了。

　　新快報：你醒來的時候是怎么想的？

　　阿杰：我不知道，就覺得好昏，只想喝水，摔得到處都是血，后來被別人送到醫院。

　　新快報：你不知道自己在自殺嗎？

　　阿杰：我已經忘記了，我一直都不知道，等我想起來的時候是警察站在我面前。

　　新快報：那你現在還想死嗎？阿杰：不想了。新快報：怎么突然就不想死了？阿杰：后來我就沒有死的機會了。在看守所的大半年，我天天想到爸媽，如果我死了，他們就我一個兒子，以后誰養活他們。我現在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早點出去孝敬我父母，把這些該盡的責任盡完。

　　4 憶當時如果沒加入群不會這么選擇

　　新快報：你怎么看和你一起相約自殺死去的阿芬？

　　阿杰：我為她哭過很多次，每天睡覺時一想到她死了心里就很痛，有時候為她流淚。我唯一想到補償她的方法就是，我出去后，如果有好工作，條件好的話，我會替她孝敬她父母的。

　　新快報：為什么呢？你覺得害死她了嗎？

　　阿杰：別人說過，我自己也有想過。那天一起出院的人也這樣說，說那么一個未成年少女，是被我害死了。我就很內疚很自責。

　　新快報：回想當時自殺的場景，有沒有后悔或害怕？阿杰：沒有。新快報：現在整件事已經結束了，你怎么看自殺QQ群？

　　阿杰：這肯定是個不好的東西，我覺得應該把這種QQ群全部封殺，危害很多人。如果不是加入了這個自殺群，我不會那么堅定地要死。

　　心理專家

　　大多數人死前會后悔

　　高級心理治療師劉玉斌曾干預治療過多名意圖自殺人員。她告訴記者，人在真正面臨死亡都有恐懼感，很多人下了很多次決心自殺，大部分人在死之前都會后悔。

　　在她看來，自殺分三種情形，一種是長期抑郁，另兩種則是假性自殺，一為突然挫折即時性自殺，這種只要救回來都百分百后悔；另一種是短期內遭遇破壞性壓力，屬于逃避性自殺，這種一旦進行危機干預或溝通，待情緒平穩了思維能回歸正常理性。

　　阿杰無疑屬于第三者，回歸理性后，他終于認識到自己的責任和不舍。

　　劉玉斌同時提到，未成年人的自主意識沒有完全形成，容易受挫也容易跟風，遇到不高興遇到壓力，很容易對生命絕望對世態失望，很多時候對世相并沒有完整客觀的認識，“很多也是一時沖動”。

　　“心理的消極暗示像瘟疫一樣傳播，很恐怖。”劉玉斌認為自殺QQ群殺傷力太大，這種自殺的氛圍無疑是心理上的負面暗示，給懸崖邊的人推了一把。就此，她建議能加強對自殺討論的網絡監管。

　　記者手記

　　聽歌觀影中討論怎么自殺

　　你是真的想死嗎？在三人的討論小組聊天記錄中，記者看到，他們一直興奮地討論怎么自殺、去哪自殺，穿插在各種聽歌、觀影的生活娛樂中，如同一般的聚會。就在見面的前一夜，兩個女孩接連表示，“就要死了，好激動……”

　　對于她們來說，這或許只是一場游戲而已。

　　而就在當下，網上還有為數不少的自殺QQ群，在不少論壇網頁上，有人想自殺有人邀伴自殺，流露出這樣的意思后，會出現隱秘的QQ群。他們無一例外不允許任何人加入，談及自殺便興奮莫名，一旦有人開聲勸導便會不耐煩地回絕，時刻清理勸導的“間諜”或“警察”……

　　死而復生的阿杰體會到了，要好好活著，經歷過生死關頭，方知生之可貴。而阿芬，永遠再無這樣的機會，也無從后悔。

　　對于一心求死的人來說，這或許只是場死亡游戲，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如同阿杰一樣，有死而復生的機會，但愿自殺者好好想想，真的就沒有任何留戀了嗎？真的就那么過不下去了嗎？任何游戲都有機會后悔和重來，唯獨死亡游戲，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人民網/新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