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學杰古養有一只雛鳥，聽說是他叔叔爬山掏鳥窩時掏到的。我很好奇，想看看小鳥長得啥模樣，是什么鳥。杰古不肯讓我看，說是他的心肝寶貝。我央求杰古就看一眼。杰古想了一下，很不情愿地說，好，看在好朋友的份上，就看一眼。杰古從屋里小心翼翼捧出一個紙盒，來到我面前。紙盒上面蓋著從舊褲子剪下的一小塊灰色的布，他掀開一角，然后又迅速蓋住了盒子，不再讓我多看一眼。

盡管時間很短，我還是看見了小鳥，心滿意足了。小鳥很可愛，身上光禿禿的，沒有一根羽毛。尖尖的嘴，像家里剛孵出的小雞一樣，嫩嫩的，朝上張開，形成V 字型，啁啾叫著，好像肚子餓的孩子，要吃東西。小鳥的眼睛緊閉著，有點像金魚的眼睛，不過沒金魚的眼睛這么大，這么圓，這么鼓。

我問杰古，這是什么鳥？吃什么東西？杰古說，是老鷹，吃蟲子。

啊，老鷹？我驚奇地問道，是不是專門抓小雞吃的那種老鷹？

不是那種是哪種！杰古很自豪地說。養大了你也讓它抓小雞吃？

不，大了我讓它抓鵓鴣、山雞。抓到了，我們家就有野味吃了。

杰古說得挺美的，他的小臉蛋蕩漾著對未來美好的憧憬，這讓我十分羨慕。沒多久，我們三年級的同學都知道杰古養的鳥，根本不是什么老鷹，是普通的小鳥。不過，那是什么鳥，沒有人知道。因為兩個星期后，杰古養的小鳥，就死了。

杰古很悲傷，我也替他悲傷。小鳥剛養熟，就死了，小鳥的生命實在脆弱。

這時，我心里產生強烈的愿望，想抓一只活的鳥回來養，不管是什么鳥都好，只要能抓到就好，我要證明我比杰古能力強。

我用母親拆下打毛衣的手套紗線和竹篾，做了一個q 型套鳥器。這個套鳥器，還要用一條紗線連著一根小竹棍，把竹棍插在地上，做彈簧器用。另外用一截二十公分左右的木棍插到地上，再把q 型套鳥器掛到木棍的平鉤上，當鳥走過時，頭剛好穿過q 圈的紗線，套鳥器脫落彈起來，就套住了鳥。

鳥被這樣的捕鳥器捕到，幾乎沒有生的可能，不是被繩子勒斷脖子，就是勒斷氣，非常殘酷。我會做這樣的捕鳥器，是因為我經常到野外摘野果吃，看見草叢里裝有這種捕鳥器。

到了周末，我跑到我們廠后面的一塊地瓜地上，那是一塊很大的丘陵地，我在地瓜壟間精心安裝好q 型捕鳥器后，就退到五十多米遠的地方匍匐在地上。我像偵察員一樣，眼都不眨一下，緊緊盯著捕鳥器。如果捕鳥器彈起來，我會一躍而起，沖上前去，把鳥解救出來。

我看得眼睛都酸了，還是沒有發現捕鳥器有動作，也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

我翻過身來，躺在地瓜壟間，仰望天空。天空沒有白云，也沒有太陽，一片灰色。我感覺自己飛了起來，像小鳥一樣在天空飛。不，不要像小鳥，要像老鷹，張開翅膀，一動不動，從容不迫地在空中翱翔。這樣子很爽快，很英俊，很瀟灑。

我看到天空偶爾飛過幾只鳥，最初我想是麻雀。很快，我就否定了自己的判斷。不是麻雀，麻雀沒有這么大，而且，麻雀是成群的。到底是什么鳥？我不知道，我希望他們飛下來，到地瓜地里找東西吃，然后腦袋鉆進我的q型捕鳥器里。

這樣一想，我趕緊翻過身來去看捕鳥器有沒有動靜。

突然，一個身材魁梧的大人出現在我的眼前。我被嚇了一跳。他什么時候來的，我全然不知，全身瑟瑟發抖。他伸出手像老鷹抓小雞一樣，抓住我的衣領把我拎起來。他的眼睛犀利，盯著我的小眼睛說，好啊，小小年紀，竟然學會做賊。

不，我……我沒做賊！我反駁道。

沒做賊？我親眼看見你做賊了，竟敢狡辯。

我真的沒做賊，我繼續辯解道。心里十分委屈，我是來捕鳥的，怎么變成了偷雞賊呢？我不理解大人的思維。既然我不是賊，我怕什么？對，我大聲喊道，你放下我，我沒做賊。

這段時間我們家的雞老被人偷，我發現你躺在這里很久了，足足有三個鐘頭了。你說你沒偷雞，那你安那個套干什么？

我想捕鳥。

好笑，這里有鳥捕嗎？你能捕到鳥嗎？小孩子家，也會說大話。

我不斷地掙扎，也許是他拎著我的手酸了，于是放下了我，并對我呵斥道，滾，這次你偷雞不成，放你一馬；下次再讓我抓到，就沒這么好了。我要告訴你爸媽，告訴學校老師，不剝了你的一層皮，我不姓廖。

我跑得很快，他還說什么，我已經聽不見了。

我心里十分難受，被大人冤枉的淚水止不住涌了出來，滾過臉頰，掉在地上。我沒有做賊偷雞，我只想要一個鳥，我親自捕抓到的鳥。

后來我長大成人，直到現在，我還是沒能親手捕抓到一只鳥。為此我感到慶幸。要不然，我的心永世不得安寧,會被沉重的罪孽捆綁，飛不起來，更不可能像雄鷹一樣在藍天白云間自由地翱翔。

水 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