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一棵從我少年時就開始陪伴在我身邊 的萬年青，給你取名青兒。

上初中一年級時，我就開始搬居到一間 獨處獨門的土磚瓦房里，房前下有一小巷， 小巷靠老屋那邊是牛欄、豬圈，相隔不足十 米，夜深人靜，耕牛喘息，豬打呼嚕，可以清 辨；巷口處是稻田菜園籬笆，房后是山。

夏天到秋天的黃昏，與籬笆捆綁在一起的 夜來香每晚散發出陣陣的花香，我喜歡那濃烈 的香味，而母親卻說:“ 兒啊，這夜來香會惹蛇， 萬年青能驅蛇，它又叫斷蛇劍，自家的菜園里有 一棵，把它種在你的房間里吧！”

早些天我才聽說我們學校的一位女老師， 早上起來，一蛇倒掛在她的蚊帳勾上，從此她就 不敢在那房間睡了，要求與一男老師換房，想想 夜深人靜的時候，毒蛇偷偷溜進你的房間里，是 有些可怕。

第二天，我去菜園中找到了你，高高瘦瘦 的，有四片葉子，非常翠綠，安安靜靜的，我奇怪 的是你怎么會來到這里，是不是上蒼的安排讓 你在這里等我。

那時家里窮，沒有花盆，我找來了口徑稍 大的瓶子，用小溪中的微沙種好，瓶口鋪上一 些小石頭，就這樣我把你接回來，有你的陪 伴，晚上睡覺我也就踏實了許多。

這間瓦屋坐東向西，前后有兩個窗戶，我 把書桌擺放在一進門那里，你一直無聲地站 在書桌上，看我做幾何、代數，聽我讀《愚公移 山》、《愛蓮說》，有時感覺有些累了，就看你幾 眼，你如小姑娘一樣安靜羞澀。

你在簡陋的環境中生活，沒有土壤，只 有細小的沙子與清水，又遠離陽光雨露，然 而你不改自己的秉性，對我始終微笑著，沒 有一絲的怨恨。說來也怪，我就讀的那間 鄉村學校只辦到初中二年級，升初三時全鎮 只招收一個班，考不上就此輟學，那時我們 全班三十多人去考，結果只考上了四個，平 時很少進前十名的我居然也是其中之一。

我到了鄉鎮念書，用我少有的零花錢，買 回了兩幅字畫：一幅是“實踐出真知”；另一幅 是鄭板橋的“難得糊涂”。每個星期六，走進 自己的房間，總感覺那字畫在笑我，你似一個 挨餓的孩子在靜靜地看著我。

初中一年、高中三年的時光里，你只長出兩 片新的葉子，如伸出兩只小手一般。

高中畢業后，我鎖上了房門出外打工，每年 春節回去一次，才給你加一次水，你就這樣獨守 空房，這樣的孤獨與寂寞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十年后，我回家建房，我與父親一起拆了這 間瓦房，揭開了瓦面，陽光投進我長時間居住的 房間，看字畫已老，而你依舊是那么蒼翠。我坐 在高高的梁頂上，想到你陪我那么久，應怎樣安 置你。我從梁頂上下來，把你放到泥磚砸不到 的地方。

住進新居，我買回了花盆，換上泥土，把 你移到陽臺上，你條件好了，不出一年由原來 的一株長出十幾二十株來，擠滿了整個花盆， 就像得了肥胖癥一樣，使我有些厭惡。

有一天你居然開花了，粉紅色的花萼雖然 好看，但母親卻說：“兒啊，萬年青，種在家里，要 是開了花，家運就會不好。”我想這是萬物生長 的自然規律，但母親這么說了，我便有了猜疑， 漸漸嫌棄了你，把你放在桂花樹下。過了一段 時間，我又要出門打工，看你在桂花樹下依舊 生機勃勃。我把你扳了幾株帶到了城里，把你 種在走廊上。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在房間里玩電腦，遠遠 地看著你，你在這霧霾的天空下，在喧鬧的環境 里，不知你是否想回到那片土地，回到你的家 鄉？然而你的家鄉又在哪里？是不是就是我 家鄉？

再后來，我所在的工廠結業了，我把你留下， 我與你就這樣分手，隨著時光的推移，你生命中的 那片綠反而愈來愈清晰地留在我的心里。

作者：朱才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