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在家里看高木直子的《一個人的美食 之旅②》，其中既有本地游的美食之旅，又有 臺灣游美食之旅。相較而言，臺灣食品的口 味會偏重一點，而日本的食物多數在于品嘗 食材原本的滋味。

我常想親口品嘗茶泡飯的滋味：一粒褐 色或烏色的梅干壓在一碗蓬松高疊的白米 飯上，撒一圈小小粒的黑芝麻，再澆上半壺 茶。于光影變換中細嚼慢咽，跪坐于榻榻米 啖食一碗米飯，小口吞咽是種舊舊的情懷。 最好穿著舒適的粗布衣裳，放一段古樸簡潔 的小曲，一個人，也別有一番滋味。碗里的 飯逐漸冷去，再斟半壺茶，靜看熱氣裊裊的 茶水與碗中剩下的米粒融為一團白色的霧 影，不覺中有了一絲歐洲風格的美感。是氤 氳的，也很莊重。

在日式壽司店里吃壽司，一般配有一碟 鮮醬油和一團芥末。我不好芥末，光用那層 淺淺的醬油，來沾那形狀捏得好看的米飯，連 著鋪在米飯上的海鮮，一口咬下，甜甜咸咸的 滋味。所有生魚類壽司里，我只吃三文魚壽 司，那平滑宛若與淡奶油咬噬癡纏般的口感， 讓我不敢貪多，只要一兩片魚肉，加上沾醬油 的酸米飯，我的味蕾便芬芳四溢，食欲大開。 模仿日式壽司的吃法，我嘗到食之本味 的淡之味——這里要說的，是吃蝦。

買來大蝦，解凍后置于蒸鍋上氣熟，橘 粉色與肉白色相間的蝦皮熱氣騰騰。一手 執蝦，一手用力擰掉蝦頭，看兩條長須的兩 邊，大蝦黑洞洞的眼睛寧死不閉，稍覺殘 忍。三下五除二剝去蝦皮，拉下粗硬的蝦 尾，一只白胖的大蝦便呈現出來。如果是個 頭較小的基圍蝦，應該就可以沾沾醬油白口 吃下，但這蝦個頭較大，就這么吃總覺得少 了點什么——那黑乎乎粗魯魯的一根蝦線， 總是要想法子給弄出來的。沿蝦頭偏上的 位置，從上至下撕一條薄薄的蝦肉，蝦肉下 掩著一條腸線，呈分段式臟黑。常見情況是 下力太猛將腸線撕破或將肉條撕斷，腸內齷 齪四下擴散，食欲登時全無。所以，這撕蝦 肉、挑蝦線是個手藝活兒。我自個兒也撕得 不好，蝦線就拿牙簽兒撈。

弄凈弄白嫩了這大蝦，就該開吃了。我 一般是剝一只吃一只。剝了蝦的手，有海水 腥味和稀釋粘液般的觸感。等不及用筷子 來夾，抓著蝦尾就往醬油碗里沾。我口味還 是略重，要白蝦正反面都沾到醬油，才用筷 子撈起來，鄭重地放于熱的白飯上，然后一 口蝦肉，一口米飯，就這樣吃完一餐。我覺 得這已很近似日本的吃法，海鮮，只佐以醬 油，一碗白飯，一場寧靜而清潔的修行。食 物的修行，懷有質樸的感恩之心。

這是食材本身的滋味，略略鮮甜的、又 帶點咸咸的，清淡的味道。宛如海風，藻類 柔順的口感，肉質緊實而綿密，因為淡醬油 的提味而襯得食材本味更加豐滿和美好。 想象中，紅蝦如仙女脫去了羽衣，光潔的肉 身，與嘴唇相撞沖淡的和諧感。醬油是那人 神之間的橋梁，一口仙肉，吃得人心醉神 迷。真是美好享受，蝦肉滲透了海鹽的滋 味，略一抹鮮甜，醬油的香，肉質的滑和沉 實，口口厚重，滿足非常。

我依然幻想著那碗遲遲不來的茶泡飯， 或是滋賀的燒鯖魚素面、高知的鹽拍鏗魚。 我不算愛吃魚，可一想到清新凜冽的海風，風 里飄散著肥魚甜美而略咸的混合味道，我相 信，那無污染自然放養的豐富魚類，一定會讓 我為之傾倒。無論是樸素無華的茶泡飯，還 是肉味十足的魚套餐，品嘗食材本身的味道， 是一種于大滿足中領悟很多的事。淡之味， 不光是食物本味的清淡與鮮美，更是情懷、感 覺與悟性上的一次次品味與提升吧。

作者|田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