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云安

久居城市，好久沒有聽到蛙聲了。

我所居住小區的旁邊，有一條小溪，名曰西門溪，溪水如牛蹄之涔涔，不久前，沿溪修建生態綠廊景觀漫道，下游也筑起了水閘蓄水，平日近乎干涸的河床竟也水何澹澹，水面碧波蕩漾。

一日，伏案至夜半，忽聽溪邊“呱呱，呱呱”的蛙聲連綿不絕傳來，市區深夜里浮起一片蛙聲，讓我不禁為之一震，心頭驚喜。初是淺淺低低的幾聲，孤獨而悠遠，漸漸地匯合起蛙的合唱，幾只，幾十只，近處的唱罷，遠處的應和，一蛙引領，眾蛙齊鳴，一唱一和，一唱一合，此起彼伏，徹夜歡唱，仿佛在演奏貝多芬的《田園交響曲》，時而低吟淺唱，時而引吭高歌，時而輕松歡快，時而激情澎湃，時而雄渾而壯闊，凝神諦聽，仿佛是天籟之音，愈覺得夜的空曠、深邃和恬靜，無不給人一種空靈、凈化的感覺。

好久沒有聽到這樣的蛙聲了，聽著蛙聲“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我頓時睡意全無，陶醉于這令人心曠神怡的音樂盛會。

此后，每至夜深人靜之時，都能聽到這迷人的蛙聲。

慣于在夜里讀書和寫作的我，對這起起伏伏的蛙聲有了濃厚的興趣。書房的陽臺正對著小溪，是聽蛙聲得天獨厚的地方，我把書房陽臺的燈光熄了，怕驚著這些可愛的小精靈，搬了轉椅，把身體懶散地埋在轉椅里，微微閉上眼睛，屏息凝神聽這夜里的天籟，體驗曹幽的“林鶯啼到無聲處，青草池塘獨聽蛙”的醉美意境。

月亮升到高天了，夜寂靜下來，蛙們開始粉墨登場了，先是一聲：“呱、呱、呱……”一只青蛙叫了，聲音清脆而響亮，這是獨唱；接著另一只青蛙趕忙回應：“呱呱，呱呱”，叫聲有些小心翼翼，有些試探動靜，有些膽怯緊張，有些按耐不住，兩只青蛙開始了二重唱，一唱一和；緊接著，又有“呱呱，呱呱，呱呱”三兩聲傳來，三只，四只，這是小合唱；不一會，無數的青蛙異口同聲，這是大合唱，接著就是輪唱、齊唱，聲音洪亮，叫聲密集，理直氣壯，仿佛是一場準備已久的大合唱，那帶頭的領唱還兼著指揮。

這些生靈，仿佛天生就有一副清亮的嗓門：單唱的激揚高亢，合唱的低回婉轉。你方唱罷我登場，每一只青蛙都竭盡全力傾情演出，無拘無束，引吭高歌，縱情歡唱，演繹大自然最美的和聲。它們或獨奏，或合唱，或清越，或粗獷，蛙聲如潮，齊心合奏，鏗鏘有力，如千軍齊和，萬馬奔騰，一瀉千里，集田園之清翠，依湖水之氤氳，匯星月之光華，或高或低，或遠或近，疏密有致，其境界之恬靜、純粹，意蘊之深邃、迥闊，是再高妙的樂師，也難以合成的天籟。如此蜩螗沸羹、喧鬧繽紛的聲音，令原本寂寥的夜晚頓然妙趣橫生。傾聽著它們發自內心肺腑的生命的歌唱，讓你瞬間忘卻了身在何處。

過去，繁華都市，霓虹閃爍，高樓林立，鋼筋水泥建筑隔絕了大自然，春夜聽不到蛙聲，夏日聽不到蟬鳴，就連小蟲的唧唧聲也難以耳聞。現在隨著生態環境的改善，城市里偶爾也能聽見蛙聲了。

居榕的夜晚，于我是一段難忘的時光，我時常踩著月色在小小的鍵盤上演繹著一個個夢想。忽然在一個春夜里，暴雨過后，池塘里漸漸地匯合起蛙的合唱，且愈來愈臨近我的窗，仿佛就在那一簇柳下。青蛙扯開嗓門，勇往直前，在這靜夜里表達著直抒胸臆的和鳴。“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青春的理想、夢想和未來都融進了青蛙的歌唱里，脫口而出的是無所畏懼和理直氣壯。我于是興奮起來，恍惚進入鄉村歲月蛙叫蟬鳴的那段時光，一顆羈旅中的心，瞬間被蛙聲捂熱，好像有濃濃的鄉愁襲來。

川端康成說：“一聽到雨蛙的鳴聲，我心田里，忽地裝滿了月夜的景色。”那一片片如歌如吟的蛙聲，會穿透心靈，讓你的內心寧靜踏實。“蛙聲經雨壯，熒點避風稀。”蛙聲是豐收的預兆，給我們帶來豐收的喜訊，帶來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希望，那酣暢淋漓的如潮蛙鼓，對我們腳下這寬廣、渾然和厚實的土地和辛勤耕作的農民兄弟來說，是多么的重要和珍貴。

我就這樣枕著蛙聲而眠，夢境中我也成為一只振鼓而歌的青蛙，心田深處彈奏出嘹亮而宏闊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