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剛柔并濟咳唾成珠

■曹輝

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

耳熟能詳的小詩，赤子情懷袒露，再沒有比這更燙心、更樸素的炙熱心語了。寫詩人已駕鶴西去，但詩仍活在每個中國人的心中。我們可能不知道他在散文、評論和翻譯方面的成就，這個在文學領域如魚得水般暢游的多棲客，帶給世人太多驚喜和感動，一如這本《心有猛虎細嗅薔薇》，這個站在忘川彼岸遙望紅塵的老人——余光中。

故鄉是余光中詩心澎湃的魂，中國是他魂牽夢縈的根。對祖國的熱愛，希望兩岸統一的心愿，是余光中所有文學作品的宏大主題。愛國情懷在余光中的散文中呼之欲出，諸如《日不落家》一文中寫“山是島的貴族，正如樹是山的華裔”，有意無意間，敏感的故國相思之念“啪”地罩住了游子的靈魂！待讀到《山盟》中“希望有一天能把這幾個小姐妹帶回家去，帶回他們真正的家”，心的一隅忽似中彈般窒息起來，這個嘉陵江畔是故鄉的才子詩人想念故鄉了。《鄉愁》是余光中的成名作和代表作，這發乎于情、燃乎于心的性情之作，惹多少人心緒跌宕！

語言的唯美是余光中一直致力的方向。文中充溢著水到渠成的美感，用語平實，卻不掩其深厚的古文功底和橫貫中西的博學，文如行云流水，讀來讓人驚艷動容。“長巷短巷，雨里風里，走入霏霏令人更想入非非”“劍門細雨渭城輕塵也都已不再，究竟在哪里呢”“黃透的楓葉雜著赭盡的橡葉，一路艷燒到天邊”“而現在，我在此城早已由落腳變成了落戶，而且在草根成性的南部落了草”……詩意盎然，唯美中透著男性思維的陽剛氣。

全書架構安排上頗見用心，從輕淺入深邃，由兒女情長到家國情懷，逐漸升華，愈讀愈認識到余光中人格的偉大和文筆的精湛。發力之作壓軸于后，墊底的是文學七彩樓閣散發出來的“珠光寶氣”，熠人雙睛。有人說，余光中瘦弱的身體里有熾熱的光，照亮了時代文學愛好者幽閉孤憤的心靈。早在上世紀60年代，他就寫有一些與今天時勢接軌的文章，他說，把一個民族的精神價值，交給那些文化掮客去決定，是非常危險的事情。此語今天仍值得我們深思！

喻理寄情字里行間藏禪味，也是余光中為文的能耐。正話戲說，亦莊亦諧。《我是余光中的秘書》一文，提及文山會海之煩，用語詼諧：退休之后不再開會，真是一大解脫。讀來想見當時余光中的得意和淘氣，這也罷了，他竟還寫了題為“開你的大頭會”的文章，“大好的日子，一大堆人被迫放下手頭急事、要事、趣事，只為聽三五個人逞其舌鋒，真是集體浪費時間的最佳方式。”再如他說“其實演講本身并不麻煩，三分學問靠七分口才”，大實話真夠味；對自己將出版書籍的認真校對，折射了他為人處事的態度；《饒了我的耳朵吧，音樂》一文告訴我們，你所愛未必他人之所愛，各花入各眼；《西灣落日圓》中提及臺灣清華，深意在于心中藏著對北京清華的惦念。

偶爾有種錯覺，余光中散文某些方面和汪曾祺相似，待讀到《關山如月》，又覺與劉白羽有些相似。記憶里，余光中所寫散文，生活原滋原味濃一些，但生活的煙火味并未覆蓋他的才華，像《失帽記》說“長壽的代價是滄桑”及對父親的懷念，像《日不落家》中“所謂恩情，是愛加上辛苦再乘以時間”的精辟論斷等，簡直是人生經驗的總結，讀來頗生悵緒愁懷。余光中游記的風格，走的是中國古人的路子，如《小石潭記》《醉翁亭記》，筆者以為他還可寫得再野一點、再無忌一點，可惜，他已離開。

人有特長，書有亮點。這本書的精彩在后兩輯。余光中寫文，以評論最雋永最有鞭撻現實的深度。輯五《朋友四型》一文寫得酣暢淋漓，是他評論文的高峰，理性強但不說教，開闔有致，讀罷除了讓人心情愉悅，再就是感覺“春天所有的眼睛都亮了”。他以生花妙筆談了述而不作、不述而作、述作俱勝的文學觀點和看法。在《自豪與自幸》文中，他說每個人的童年未必都像童話，但至少該像童年，一語擊中多少過來人的心啊！

余光中認為，評論家要有學問，要有見解，有識天才于未顯的能耐和敢言直言的品格。書輯五中的《論二房東批評家》是書中最有看點的一篇，所言有斤兩，不以華麗取勝，體現了男性思維的理性優勢。

余光中的散文，受中國舊小說的影響很深，小情小調寫得溫柔百轉，家國情懷寫得蕩氣回腸。書名《心有猛虎細嗅薔薇》，說老虎也會有細嗅薔薇之時，不外是說忙碌而遠大的雄心也會被溫柔和美麗折服。闔書輕嘆，斯人雖去，一脈文心與天地同在，耿耿情懷與日月同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