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英

坐在整潔寬敞的高鐵車廂里，靠在柔軟的座椅上，看著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聽著悅耳的音樂，再也不用受火車上那種長途跋涉的擁擠和嘈雜之苦，再也不用擔心遭遇車匪路霸，這份心情是多么舒暢！高鐵以風馳電掣的速度把上午還在異鄉流浪漂泊的我，下午就載回到魂牽夢縈的故鄉，站在二月清冷的寒風里，聽著耳畔響起久違的熟悉的鄉音，我的感覺真是像做夢一樣。

遠嫁他鄉多年，回娘家的次數是屈指可數的，更不要奢望回娘家給父母拜年了。倒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每年春運那一票難求的艱辛，人山人海的火車站，想起來都懼怕，更不要說去擠火車了。

還記得第一次和老廣回娘家是在1995年，那時京九線還沒有開通，不能去最近的河源市坐火車，要回娘家只有去廣州搭車，但是紫金離廣州太遠，到了廣州買不到當天去河南的火車票，又要在廣州住一晚很麻煩，于是我們選擇了轉道惠州火車站。那時候紫金到惠州還沒有高速，這一段山路可謂九曲十八彎，顛簸得厲害，尤其是檀樹坳這一段，是車禍的高發區。

那一天我坐在車里那叫一個暈呀，把我的胃里所吃的早餐都吐出來不說，最后連黃疸都快吐盡了，吐得我渾身發軟，頭疼欲裂，癱在座位上，這一段山路差不多轉了兩個小時，才到惠州。到了惠州火車站，我們先買了去長沙的火車票，然后到長沙轉上京廣線。

馬不停蹄趕到長沙火車站，已經是晚上了。長沙火車站的售票大廳里那個人山人海呀，隊伍排得跟長龍似的，一直排到廣場上，我又累又餓連站都站不穩了，只好叫老廣去排隊買票。在廣場上休息了一會兒，我的肚子餓得咕咕直叫，這才想起我已經兩餐沒吃飯了，我想去附近的餐廳吃點東西，本想跟老廣打聲招呼，可是抬頭一看，他已經進售票大廳了，人山人海的我又進不去，只好先去附近的一家湖南面館叫了一碗素面來吃。吃完面我來到廣場上，只見老廣在密集的人群中焦急地尋找我，一邊找還一邊大聲喊：阿方，阿方，阿方啊，聲音真是撕心裂肺，充滿絕望。我聽到他的喊聲很扎心，就沖到面前大聲地罵他：這么多人，喊什么喊，我又沒跑，也不怕別人聽到笑話？他拉著我的手悲喜交加：我真以為你跑了，不要我了。我又罵他：瞧你那份出息。他只是嘿嘿地笑，拉著我的手再也不肯松開。

坐上北上的火車已經是晚上了，大家都在昏昏欲睡，車到衡陽時，從車窗上爬進來二十幾位穿著迷彩服的爛仔頭，挨個地跟我們收座位費，每人二十元，大家看他們人多勢眾，都不敢反抗，乖乖交錢，有一個小伙子不肯給錢，被他們卡住脖子打得半死，最后還是他的同伴幫他給了錢，他們才放過他。收到老廣面前時，老廣漫不經心地從口袋里掏出十元錢說：沒錢了，就這么多。那人馬上橫眉怒目起來，伸出手就要來卡老廣，坐在老廣對面的我嚇壞了：這要是把他打壞了，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找誰去呀，那可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呀。我連忙掏出五十元錢遞上去：別，別打他呀，我給，我給。那人看我一眼說：你們是一家子的？我拼命點頭。那找你十元錢。我根本沒打算還有錢找，戰戰兢兢接過錢拿在手里呆坐在座位上，直到看到他們又翻窗逃走，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里，我的心才安定下來。

總算平安回到家，在家呆了二十多天，才戀戀不舍地告別父母南下。回來時我們沒有買到座位票，只能站著。南下打工的人非常多，火車上人挨人，人摞人，連凳子底下，廁所里都塞滿了人。車到武漢，有一中年人準備下車，他的身邊馬上擠滿了人，個個緊盯著他的座位。中年人竟然大言不慚地說：誰要座位，二十元。很多人都準備給錢，我正好站在他的旁邊，連忙跟他說：大哥，你賣給我吧，我們兩夫妻是去廣州的，沒買到座位票，我身體不好，站久了頭暈，你就行行好吧，好人一生平安。大概是看我說的可憐，中年人最后把座位賣給了我，我們兩個人輪流著坐，才到達廣州。

這第一次回娘家的驚險經歷讓老廣心有余悸，從此后我不能和他再提回娘家，每次一提起他就搖頭：你自己回吧，我可不去遭那個罪。

后來我于2001年帶女兒回去一次，2002年自己回去一次，2009年帶著兒女回去一次，每次都是坐火車回去，又累又擠，兩天一夜的時間，孩子們也受不了長途奔波之苦。從1993年來到廣東，二十幾年只有這么寥寥的幾次回鄉，真是對不起生我養我的父母。

2016年春節,我的雇主回北方過年，要到正月十五以后才回來，這將近半個月的假期讓我非常欣喜，回廣東紫金過完年后，我跟兒子商量回河南給父母拜年，兒子積極響應，馬上就在網上訂到了高鐵票，再也不用去火車站受排隊買票之苦了。

正月初七早早從紫金出發，走汕湛高速，道路平坦又開闊，兩個半小時就到了廣州，中午就搭上了北上的高鐵，五個半小時，下午就回到了河南老家，這真是朝辭南國，暮抵北方，三千里地一日還。

這次回來家里變化大，父母已經從昔日破舊陰暗又潮濕低矮的紅磚瓦房搬進了寬敞明亮的樓房，實現了多年的愿望。鮮香肥美的筒鮮魚，清香的老鴨湯，臘雞，臘腸，久違的家鄉美味擺滿了一桌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圍聚在一起吃團圓飯的熱鬧讓久未回鄉的我忍不住熱淚盈眶。

走得最快的都是歡樂的時光，短短的七天很快過去了，離別那天，母親拿來親手腌制的臘腸，大哥送的信陽毛尖茶，二嫂送的臘雞，小妹送的臘羊腿，塞了鼓鼓的一提包，父母仍然不忘一個勁地叮嚀：現在有高鐵又方便又快，要多帶孩子們常回家看看。

高鐵載著游子滿滿的鄉愁歸來，游子又帶著家人濃濃的親情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