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才陽

祖父的果園就在老屋門前的池塘邊上，果園不大，有十五六米長，三四米寬。果園里有桃樹、李樹、桔樹與黃皮果。其中黃皮果樹最多，樹齡也最大，大的樹干有比碗口還粗，我不知道祖父什么時候種的。每年夏天都有蟬衣依附在上面。果樹下有許多火磚壘起來的柱子，柱上有大小不一的花盆，花盆上要數菊花最多，那時常聽祖父念道：“菊，花之隱逸者也。”就是不知道什么意思。

有一天傍晚，我跟著祖父給果樹與花草澆水，他指著只有一尺多高的樹苗很高興地告訴我：“這是南華李，是村里火計老師送的。”在物質匱乏的20世紀七十年代，這是難得的好品種，難怪祖父那么高興。

往后每當夕陽西下，晚霞在老屋的正前方翻滾的時候，我便跟著祖父走進他的果園，看我到處亂跑時，他總是微笑著說：“小心呀，不要掉到池塘里去了……我的陽狗。”我要爬最粗的黃皮果樹，祖父總是不讓，怕我摔下來，又怕損壞了果樹。

晚飯后，祖父總愛坐在昏暗搖曳的煤油燈下看書寫字，他的書桌上有一座古老的鬧鐘，鬧鐘的左邊是孫中山先生的遺像，右邊是毛主席坐在書桌上用毛筆寫字的瓷像。祖父靜靜地看書的時候，只能聽到鬧鐘滴答滴答地響著，我那時雖不知書之樂，但總覺得書中一定會有祖父的秘密。

春天來了，田野到處是紫云英，且綠了整個村莊，祖父便指向果園告訴我：這里的桃紅李白，那里是階綠簾青。桃樹李樹又在靜悄悄地開，祖父曾寫詩道：爭榮桃李花美麗，滿眼庭前一色時。

我上學了，跟隨祖父去果園的時間就少了，而祖父愛他的果園的熱情不減。赤日炎炎的夏天，祖父常到果園納涼，手中拿把扇子，躺在竹椅上，露出滿足的微笑，還特賦詩一首：賦得夏日可畏。

夏天萬木色濃青，赤日炎炎熟不驚。

熱度張空真可畏，困人天氣半陰晴。

我上初中時，果園里的南華李可以給祖父遮云蔽日時，他卻突然得了中風，手腳越來越不聽使喚，漸漸失去了去果園的能力，果園的雜草漸漸地多起來了，并且還爬上了花盆，纏繞著果樹。

南華李初次開花結果時，我摘了幾個又紅又大的李子，送到躺在床上的祖父嘴里，他努力使自己坐起來，我扶著他半躺著，終于吃到他期盼已久的南華李，祖父變得像孩子一般，笑得很天真、很燦爛。

第二年潔白的李花飄落滿地的時節，祖父便離開了人世，帶著他對人生無限的眷戀。

每次回家走進這片果園，我便想起我的祖父，還有他孩子般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