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茈

春節，翻看了好多老照片，有一張和英子的合照，我穿著素白的衣服，綁著小辮，一臉甜笑地坐在石頭上。陽光在水里折射出白色的光，河岸上熟悉的布荊和芋葉清晰可見。

每次看到這張照片，總會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特別是看到照片中碧綠的溪水和蠟黃的石頭。驀然就想起那些在家門口這條小河度過的日子，那一片片歡聲笑語，全都交付給了眷戀的光陰。

這塊大石頭，在這河岸很多年了。每天的清晨，就會有很多姑娘到這個石頭浣衣。在這個石頭上洗衣服是最舒適的，所以姑娘們為了可以占到這個位置都比賽著早起，排著隊沖著這塊石頭而來。每天早上，石頭迎接著一批又一批浣衣的姑娘。如果有老奶奶來河邊洗衣服，我們都會很自覺地把這塊“寶地”讓出來，這被磨得平滑的石頭是我們村幾代人的記憶。小河一直都很熱鬧的，特別是春節前有陽光的日子，家家戶戶都在這河邊洗被子、蚊帳。常常可以看見大伙互相幫忙，你一言我一語，你一邊我一邊把被子擰成麻花辮的模樣。

這塊石頭總是很受歡迎。小孩得了傷風感冒，老人們喜歡拿著中草藥在石頭上用小石塊捶，榨出鮮綠而苦澀的藥汁給小孩喝。我喜歡模仿大人的樣子，拿著河邊的水草用小石塊捶，把榨好的汁用小碗裝好喂給來河邊覓食的小雞。看著我追著小雞跑得不亦樂乎，奶奶總是一臉慈祥地笑著。

我是很喜歡把時間“泡”在河里的，依然記得，停在布荊上的水蜻蜓，優雅地飛飛停停，陽光下的翅膀色彩斑斕。我常常帶著弟弟追著水蜻蜓，有一次弟弟追到水中央，河水沒過了他的脖子，一個趔趄，他差點被河水沖走了。母親說我不是個好姐姐，我哭得厲害，不知道是因為母親的責備還是因為后怕。那個夜晚，我夢見自己眼睜睜看著弟弟被河水沖走了，母親也把我扔河里了，說弟弟沖走了也不要我了。醒來大哭，用手輕輕撫摸弟弟圓圓的臉，一切都好好的。

鄰家姐姐說，頭發在水里最柔順。在夏天的中午，在這清凌凌的水中，取下粉紅色的橡皮筋，任一頭烏黑的長發在水中柔順成一幅畫。我常想，美人魚應該也是這樣在河里洗頭的吧？我會不會遇見美麗的美人魚帶我去她們美麗的世界呢？那時候的我，是真的相信有美人魚，就住在石頭上面的水潭里，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們就會出來和我們一樣坐在石頭上嬉笑。我在這天真的想象中慢慢長大。

長大后的我，開始上學，有了自己的同學。我們有幾個很要好的女同學，中午我們不午休，到河邊玩耍。竹子下的陽光星星點點，我們在河里捕魚、網蝦、摸石螺。有時候會撿河里白色的晶瑩剔透的小石頭，幻想撿到珍珠，有時候也會在水里撿到手表和項鏈。我們玩得不亦樂乎，玩得常常忘了時間，玩得全身濕透，衣服貼在身子上慢慢地透著氣，跑到了學校也就干得差不多了。

河的對岸是菜園，家家戶戶都有一塊，種滿了青菜，一年四季都有，菜園的邊角還種有很多枇杷樹、柿子樹。傍晚放學了，我們幾個女生會挑水澆菜。個子矮的同學就把扁擔上的繩子重疊了又重疊，縮短鉤與扁擔的距離。通常都是挑得水少，溢出來的水更多，但是整個菜園里的青菜依然長得綠油油的。

枇杷成熟的季節，我們幾個小女孩會在夜里去河岸的菜園摘枇杷。應該也叫偷吧，畢竟是女孩子，膽子小。聽著左鄰右舍的狗吠，常常打退堂鼓。于是就石頭剪刀布決定由誰帶頭走前面，怕輸了的人不認賬，還要加一句，“不去的是小狗。”我似乎從小就對游戲慢半拍，每次輸的人都是我，每次我都賴賬不愿意去。她們說：“不去的是小狗哦。”我說：“我寧愿是小狗。”她們嫌棄我沒出息還是硬拽著讓我走前面。過河的時候，聽見狗吠聲，我一緊張，手電筒掉到水里，她們就笑著說我是膽小鬼。還好，那夜有月光，照在水里，也照在我們的臉上。

柿子差不多成熟的季節，我們等不及柿子完全成熟，也會瞞著大人摘很多青柿子放在水草里泡，一個禮拜后就可以泡走苦澀的滋味，變得甜甜的，我們坐在石頭上分著吃。

再長大些，我們會存錢一起買膠卷，和英子的姐姐借相機，拍一些照片，那個時候的我們，穿著土里土氣的衣服，天真而單純，照片沖印出來后，發現好看的，就拿著相底去鎮上的照相館沖印更多，送給同學留念。

那些年，我們行走在水和水之間，且聽且唱；那些年，我們暢想在岸與岸之間，輕舞飛揚。一年又一年，那些淺藏在河里的悲歡，在安靜的歲月里開始鮮活。

只是，河里的水從山上開始挖瓷泥那一年開始變得渾濁，我站在岸邊卻始終看不見河里的魚蝦。那個黃色的大石頭幾個月前還在岸邊，如今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不知道是河水漲了，沒過了石頭，還是河水沖走了石頭。那些一起洗衣服的老人大都去世了，而那些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也已經長大。我們在各自的生活里遠離了彼此，慢慢陌生。

村里熟悉的不熟悉的人大多都搬離這個小村莊，留在那的除了老人就是小孩。我常常回到故鄉，卻再也回不到那個地方。時光悄悄地溜走，宛如門前那流淌的河水，流走了就再也追不回來。心情也像那條河流，填滿了泥沙，卻填補不了空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