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才陽

我家池塘邊上有祖父的一塊果園。果園不大，有二十米長，三四米寬。園中有桃樹、李樹、枇杷樹、桔子樹、黃皮果樹，其中黃皮果樹最多。果園內有火磚壘起一米多高的柱子，柱頂上放有花盆，花盆里栽有菊花、吊蘭、菠蘿、日日紅等，這是祖父的果園，也是他的花園。

每當夕陽西下，晚霞在老屋的正前方翻滾的時候，我便跟著祖父走進他的果園。祖父鐘愛菊花，也愛剛種不久只有一尺多高的南華李。這南華李樹苗是村里的火計老師送來給祖父的，他是我的老師，曾經是我祖父的學生，村里還有鄰村許多上了年紀的人多是我祖父的學生。每次去果園祖父總是先給它倆澆水，看我到處亂跑時，他總是微笑地說：“小心呀，不要掉到池塘里去了，我的陽狗。”

晚飯后，祖父總愛坐在昏暗搖曳的煤油燈下看書寫字，他的書桌上有一座古老的鬧鐘，鬧鐘的左邊是孫中山先生的遺像，右邊是毛主席坐在書桌上用毛筆寫字的瓷像。他靜靜地看書的時候，只能聽到鬧鐘滴答滴答地響著，我那時雖不知書之樂，但總覺得書中一定藏有許多秘密。

春天來了，桃樹李樹又在靜悄悄地開花，祖父曾這樣寫道:爭榮桃李花美麗，滿眼庭前一色時。

祖父愛養花，也愛種果，南華李在他精心的呵護下一天天地成長，我常常跟隨著祖父，成為他的尾巴。祖父常到果園那里歇息，手中拿把扇子，躺在竹椅上，露出滿足的微笑。

所有花草中，祖父鐘愛菊花，曾賦七言《菊花》詩一首：

菊名隱逸耐風寒，燦爛爭妍實可親。

黃白赭紅堪玩賞，金枝玉葉向誰看。

祖父告訴我，菊花不僅可以觀賞，還可以養肝明目。“菊，花之隱逸者也！”李樹也有三觀，可以觀葉，觀花，觀果。

1981年我上初中一年級時，南華李終于開始開花了，祖父卻突然得了中風，手腳越來越不聽使喚，漸漸失去了去果園的能力，往日見不到一根雜草的果園漸漸地綠草盈盈，爬上了花盆，爬上了那棵南華李。想到過往，想到病中的祖父，心中異常難過。

南華李初次結果時，我摘了幾個又紅又大的李子，送到躺在床上的祖父的嘴里。他努力地使自己坐起來，我扶著他半躺著，終于吃到他期盼已久的南華李，祖父變得像孩子一般，笑得很天真、很燦爛，他這一形象永遠定格在我的心里。

又是潔白的李花飄落滿地的時節，祖父知道窗外是春天，他熱愛山水的心沒有變，曾多次要求我父親造一輛木輪車載他到獨石去看看，獨石有家鄉辦的林場，晚年的他長時間居住在這里。然而他這樣的愿望終究沒有實現，便遺憾地離開了人世，帶著他對人生無限的眷戀。

祖父離世幾年后，這果園一分為三，通過抓鬮這李樹正好分給了我家，年年看李樹開花結果，卻不知自己一天天在變老。我如我的祖父一樣對這棵李樹愛護有加，常給它除草。李樹生命力很強，它可以營養繁殖，除草時損傷的根會長出樹苗來，有了小樹苗，我把它移植到黃沙坑。種它的時候家鄉的旱地已開始荒蕪，我長年出門，也就漸漸地把它遺忘，從此就沒有理它了。它默默地成長，默默地長大，不知是哪一年開的花結的果，年年花開果落，是“野渡無人舟自橫”。去年新冠疫情暴發時，我停留家中的時間比較多，便去黃沙坑，我在草叢中發現了它，就給它除草，想不到它結了那么多的果子，用一顆顆紅心來報答我的知遇之恩。

今年春天，我又去拜訪它，在冬天脫去綠衣裳的李樹不是先長出綠葉，而是冒出一粒粒粟米大的花蕾，長到綠豆大時，真是“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這個時候去看李花，遠遠就可以聽到蜜蜂的飛舞聲，來到樹前，滿樹都是潔白無瑕的珍珠，如出水芙蓉一般，只是蜂飛蝶繞把它鬧得不得安寧。等到李樹下一地“霜雪”時，嫩綠的葉子又露出頭來了，不用一個星期，李樹就披上綠色的衣裳。看著這生機勃勃的李樹，仿佛我的祖父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