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茈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變得更膽小了。怕黑，怕水，怕人，怕失去，怕孤單，也害怕想念一個人，比如你。我們認識了20年，你陪伴了我們10年，離開了我們10年。我們在一起和不在一起的時間一樣多了。

此時是午夜23點，天空黑透了，萬家燈火闌珊。清明時節雨紛紛，四周安靜極了，我也安靜極了。細細地讀你的信，每讀一次，回憶鋪天蓋地，然后我就陷進無邊無際的難過里。

一

我們是初一同學，那時候我和老大是同桌，你個子不高，男孩子頭，性格大大咧咧，穿著人字拖上課。我和老大坐在后面看著你像個假小子的樣子，沒忍住笑出了聲，被老師點名批評了。

其實你是小我一歲的，但是排順序的時候，你不樂意：“她扭扭捏捏，人多怕人，人少怕鬼的，我才不要叫她老二。”然后就這樣爭了個老二當。

“好了，好了，你是老二了。”我一點要爭的意思都沒有。

你就笑了，淺淺的酒窩盛滿了甜，摸摸我的頭：“老三真乖，來，摸摸頭。”

那年我們17歲，老大已輟學工作，我們同在一個學校。那時候我身體特別不好，常常被病痛折磨得很不開心，不愛說話，不喜歡和人相處。你拽著我去看醫生，帶回來一大袋一大袋的中藥。

每天凌晨四點多你就起床了，在廚房里熬中藥，好了后，小心翼翼地用玻璃瓶裝好。六點多帶到學校時，是暖暖的，溫度剛剛好。我們躲在校園偏僻的樓道上，你看著我喝完，把瓶子帶走。冬天，寒風呼呼地吹著。你彎腰在水龍頭下洗瓶子，冷得直哆嗦。

二

我們暑假打工，去順德找老大。你們每天都會做好飯菜在宿舍等我，有時候一起送我上班，下班了又一起來接我，回去的路上買很多橘子和青菜。

那時，我們吃一樣的冰棒、一樣的果凍、一樣的熱狗……我們買什么都會買三份。有一次老大感冒了，買了一盒“白加黑”，你說你也要，分了一些，然后說老三也要，又分了一些給我。很邪門的是，第二天我們全都感冒了。我說：“這下感冒藥不會浪費了吧？”老大就罵你：“神經啊，感冒藥也要分。”然后我們一起感冒，一起吃藥，一起傻笑。

有一次休假，我們一起去買菜，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賣氣球的商販走過。你用力拍一個氣球，氣球“嘣嘣響”，商販回頭，你佯裝生氣地數落我：“叫你不要拍了，你還拍，拍爛了怎么辦啊？”然后轉頭跟商販道歉：“對不起啊，她是這樣的，像個孩子。”我囧得無所適從。商販走后，你就在那哈哈大笑，回去還要講給老大聽，你們笑得可開心了。然后數落我是個膽小鬼，不是自己做的事也不會申辯。然后對我說，最放心不下的人是我，還說要一起培養我的膽量，將來要把我一個人丟在一個城市，那樣就會成長。

后來才知道，都沒有關系的呀，在哪個城市都沒有關系的。最怕的是不在同一個世界。那樣，我成長了，成熟了，幸福了，你都不知道了。

三

工作以后，我一個人回來河源。你居然辭職回來找工作，和我住在一起。

我們手牽著手，去過很多地方。那時我每天下班回來你都洗好衣服做好飯。然后我們就一起去“茶山公園”看噴泉，踏著玉蘭的芬芳，看噴泉里的水上上下下。

你帶我走遍河源大街小巷，告訴我怎么走，告訴我你以后不在身邊要自己回來。不知道路就打的，手機錢包一定要放好，一定要背熟一兩個電話號碼……

你曾經對我說將來一定要寫下我們的故事，可是我心里酸酸楚楚的，很少寫關于我們的文字。當我心里有太多話要說的時候，會變得語無倫次，怎么遣詞造句都少了一份貼切。

后來，你去了深圳工作。我們有個“集群網”，你每天都給我打長長的電話，總是問這一句：“我不在你身邊你有沒有迷路？”有時候就給我唱歌，你最喜歡唱信樂團的《天高地厚》：

你累了沒有可否伸出雙手/想擁抱怎能握著拳頭/我們還有很多夢沒做/還有很多明天要走/要讓世界聽見我們的歌/準備好沒有時間不再回頭/想要飛不必任何理由/不管世界盡頭多寂寞/你的身邊一定有我/我們說過不管天高地厚……

總是以為，我們有很多時間，有很多明天后天。將來我們會在一起，帶著各自的小孩散步聊天。還可以聽見你們拌嘴聽見你們笑，可以安靜地在你們身邊。現在，我們依舊還有很多夢沒做，你卻沒有了明天要走，我們的身邊，不再有你。

四

那年圣誕節，我們仨約好去大梅沙看海。那天，河源并不冷，我穿著牛仔褲和一件黑色的衣服，還有一件墨綠色的馬甲。一路暈車，你一直擔心我這個路癡坐過頭，要和司機通電話。我顫抖著把手機交給司機，聽你告訴他一定要在哪里給我下車。下車以后，你在馬路的對面，看著我在來往的車輛中驚慌失措過不來的樣子大笑，“老三，你過來，我看你好久了。”你興奮得像個孩子。

去大梅沙的時候，我們路過世界之窗。但是那時候我們沒錢去，約定了以后一定去。因為圣誕節，世界之窗的門前有很大的圣誕樹，很漂亮的禮物盒，有許多可以拍照的東西。我們玩了一個多鐘頭才擠公交車到海邊。我暈車，一下車就吐得兩眼冒金星。老大說，回去的時候我們坐出租車吧。你說，老三是寧愿吐死了也不愿意坐出租車的。那時候的我們窮得叮當響，我的確更愿意忍著身體的不適。

淡淡的年年歲歲，羨慕天藍海風吹。畢竟是冬天，很冷。我們都穿得少，凍得臉通紅。但是我們很興奮，像個小孩一樣要去玩水，去踏浪，褲子都濕透了。你怕我冷，把自己的厚衣服脫下來給我。看我玩得開心，過來抱著我，笑著說要把我扔到海里喂魚。我嚇得趕緊跑，一個浪打過來，岸邊的浪花呈現出好看的形狀。我們光著腳踏著浪花，被海水追著跑。循環往復，玩到傍晚，才離開。

那時候，我們知道生活不美好，可是相依相伴就好。

那時候，我們整天吵著要去尋找幸福……

現在想想，其實那時候挺幸福的。

五

你說過，等我結婚時要做我的伴娘。還說我們仨要在2011年七夕那天一起辦結婚證。那樣，我們每年七夕就可以一起過。

不久你說要結婚了，不等我們了。要嫁的那個人，我們都認識，你肚子里的孩子已經7個多月了。

我笑著說：“恭喜恭喜，要狠狠幸福哦。”

你說：“生出來的孩子給老三教，老三教的孩子一定很乖。”

老大說：“你不怕孩子變成膽小鬼就交給她吧……”

“什么啊？”我抗議。你又笑了，才想起，你曾經是個多么愛笑的女孩。

舉行婚禮那一天早上，我看著你胖胖的臉，圓圓的肚子，笑得很漂亮。我捏捏你的臉蛋，微笑。你問，“老三，我今天好看嗎？”

“好看，我都想娶你了。”你笑，說“你那么笨我才不嫁。”婚禮上聽到新郎說愛你，我們聽著也歡喜。

那一年，我們工作，頻繁搬家，兼職，被生活的瑣碎與艱難壓得喘不過氣。

每次電話，你都說，“你們來看看我，好不好？”

我們每次都說好，卻總是沒有去。

直到有一天，老大打電話給我，哭著說，“老三，我們再也沒有老二了，她走了。”我沒有反應過來，停了很久，才問她說什么呢？

“老二走了，昨天就生了，是兒子。孩子保住了，她就死了。”聽到死字的那一刻，我的眼淚嘩啦啦地往下落。老大請假回來了，和我抱在一起哭，一起說關于你的事，關于我們的點點滴滴。我們在一起十年了，那么好的十年。

那些日子，暗無天日，多么后悔一直沒有去找你。聽說你臨終前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我很害怕。”我們的心疼痛不已。

老大罵你，“說了等你坐完月子出來喝我的喜酒，你這個不講信用的家伙。”

我們痛苦又絕望地哭了，想起你結婚那天傍晚，我們要走了。你穿著大紅衣服，寬大的樣子，送我們到路邊。

我們擁抱了彼此，對你說要幸福。你說會幸福的，依然一臉甜笑。

老大說，我可能過兩個月也要擺喜酒了。

你就撒嬌，遲一點好不好？那時候我正在坐月子。

我說，日子都是老人家挑的吧？老大也做不了主的。

你就繼續對著老大撒嬌，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啊？

老大說好，等你，你到時候帶著寶寶來。

你笑得很開心。

我說大姐夫會給我們大紅包的，放心好啦。

你又捉弄我了，“老三這個人只記得紅包的。”

我們上車，你非常不舍地揮揮手。對著窗戶喊，“你們要來看我……”

我們都開始變老了，那些期待與夢想，我們再也沒有青春去呼應了。只有你永遠留在22歲。只是生死兩茫茫，我們可以去哪里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