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謝雄鷹

第三十章無終結局（五）

謝開花依舊如佛，一動不動，不冷不熱，不溫不火，平靜得像一湖死水般地說：

“施主切勿動怒。這個世界原本痛苦，一切概莫能外！有其因，必有其果。既種因，則得果，一切皆命中注定。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于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萬法唯心，一剎便是永恒。永遠不要浪費你的一分一秒，去想任何你不喜歡的人。多少人要離開這個世間時，都會說出同一句話，這世界真是無奈與凄涼啊！可是沒用，你認命比抱怨還要好，對于不可改變的事實，你除了認命以外，沒有更好的辦法。佛曰：緣來天注定，緣去人自奪。種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笑著面對，不去埋怨。悠然，隨心，隨性，隨緣。注定讓一生改變的，只在百年后，那一朵花開的時間。佛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人本是人，不必刻意去做人；世本是世，無須精心去處世。坐亦禪，行亦禪，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春來花自青，秋至葉飄零，無窮般若心自在，語默動靜體自然。佛又曰：愛別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不過是滿眼空花，一片虛幻。以物物物，則物可物；以物物非物，則物非物。物不得名之功，名不得物之實，名物不實，是以物無物也。吾法念無念念。行無行行。言無言言。修無修修。會者近爾。迷者遠乎。言語道斷。非物所拘。差之毫厘。失之須臾。緣來則去，緣聚則散，緣起則生，緣落則滅。凈塵已說過多次，貧尼已缽衣佛門，吾心歸佛，施主莫費唇舌了，請自去吧！”

謝明德本不信佛，在這生離死別、大悲大徹之時，豈有心情聽之吟佛？他憤怒的心終于像就要爆發的火山，熊熊地燃燒起來。他忘了這是佛門之地，也顧不得這是不是佛門之地，一步飛上前去，伸出扇一般的大掌，“啪”的一聲重重地扇在謝開花的臉膛上：

“我當你死了，你這個沒有人性的東西！”

謝開花既不回避，也不動怒，任由謝明德將憤怒的大掌狠狠地扇在自己的臉膛上：

“這是佛門凈地，施主不可動怒，莫侮了佛主！”

謝明德再也沒有那樣的耐心去聽謝開花念經誦佛了，他絕望地離開了顯通寺，回到深圳那個令兩家人撕心裂肺的地方。

他遠遠地看到，他的女婿謝繼心靜靜地躺在鮮花叢中，一動也不動，就像熟睡了似的。他的親家謝嘉生與謝紅柳，他自己的婆娘謝菊梅，悲寂地守在旁邊，淚水如脫線的珍珠，一串串地滴在地上。白發人送黑發人，纏纏綿綿，悲悲寂寂，哀哀怨怨，哀樂反反復復地奏鳴著，如哀如號，如訴如泣，將人的心揪得緊緊的，悲涼的氛圍籠罩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如同婉婉約約的淫雨，將人的視線模糊與打濕。游鳳媚成了一個淚人，捶胸頓足，哀號連連，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謝繼心的名字，可是，謝繼心就是聽不見，他不回答，他不會回答。他把痛苦留給了父母——謝嘉生與謝紅柳；留給了他最愛的人——不是妻子卻勝過妻子的游鳳媚。還有，他的領導，他的同事，紛紛前來與他告別，淚水灑在斷魂的靈堂前。永遠沉睡的謝繼心，卻永遠睡不著，因為他的眼睛無法合上，游鳳媚反復用手將他的眼睛彌合，一會兒又睜開了。目擊者說，那是因為繼心不愿意離開這個世界。也許繼心還有許多未了的心愿。那就尊崇他的意愿吧，讓他繼續看看這個世界，讓他繼續看看這個世界他不愿意離開的人。于是，人們大徹大悟，謝繼心并不愿意走，他也舍不得走。這個世界，還有他所愛的人，還有他留戀的人。在場的父母、岳父母，也許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清楚與明白，繼心的死以及他的死不瞑目，在他們的面前作出的是一種無言的詮釋：哀怨父輩予他婚姻的“買辦”和強拉硬扯？感悟人生的悲哀與無奈？愧欠鳳媚的溫情與真摯？怨恨開花的無情與刻薄？遺憾父母的生身與養育？

也許是，也許不是！

但唯有一個不可否認的事實是，謝繼心真的是走了，帶著遺憾與余恨走了，死不瞑目地走了！

此時此刻，哀樂纏綿，氛圍纏綿，心事纏綿……

謝嘉生與謝明德，這兩個曾經的患難之交，四目相對，悔恨無言。他們還能說什么呢？什么都不用說了，一切都寫在淚水模糊的眼上，一切都寫在哀傷粉碎的心上。

如果當初……

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曾經的良好用心，曾經的美好愿望，如今是什么？

一曲悲歌，一出悲劇！

悲歌與悲劇悲涼了人間冷暖，悲涼了世態炎涼！

哀樂震顫著世界，悲涼著世界，冷寂著世界！

……

故事到這里似乎結束了。可是故事留下的主題卻永遠沒有結束，它給我們留下了一串長長的永遠討論不完的話題：

父輩的情緣或怨恨，是否要由后輩去延續？傳統的婚姻，是否美滿和幸福？如今的“指腹為婚”是否意味著時代的復辟與倒退？如何看待當今的第三者現象？傳統的婚姻是否一定就是道德的，婚外的感情是否就是不道德的？道德的底線到底在哪里？譬如游鳳媚，她從婚姻之外走進了謝繼心的生活，走進了謝繼心的心里，在這段感情生活中，她幾乎沒有任何得到，而一切都在付出，即她沒有拿走謝繼心的一厘一毫，相反，卻在謝繼心身患癌癥期間，自始至終守在他的身邊精心護理，且傾盡10余萬元打工積蓄，為謝繼心支付公費不能支付的自費項目，她的動機純不純，心靈美不美？而謝繼心的結發妻子謝開花，卻在謝繼心患病期間，出家從佛，削發為尼，對謝繼心的病情不聞不問，不痛不癢，甚至冷若冰霜，鐵石心腸，她盡了情，盡了義嗎？她道德嗎？

筆者無以評判，無以回答。

那么，就讓讀者看官去判斷、去分析、去回答吧！

于是，故事就成了永遠沒有終結的結局……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