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偉德

驚聞恩師曹石權先生駕鶴西去，享年八十有六，心情悲痛萬分，夜不成眠……恍惚之中，仿佛回到那艱難困苦、孤獨無助的求學日子，老師就像那救生員，拋下了一個救生圈，讓在激流中奮力掙扎的我爬上了岸邊，繼續行走在坎坷曲折的人生之路上；老師就像天上的北斗星，在黑夜里閃閃發光，為奮力攀登的我指引著前進的方向。

四十年了，恩師的音容笑貌一次次在我的腦海中浮現，每當人生的旅途遇到了艱難險阻，老師那充滿信任的目光，給了我戰勝一切困難的勇氣和力量。每當我取得了一點點成績，老師那充滿期待的話語，讓我明白了學海無涯，須知海水不可斗量，人生不過是滄海一粟，豈能在大海面前張狂？每當我心生懈怠、前路迷茫時，老師的崇高師德、學者風范，讓我凡事無愧于心，始終懷抱夢想、發憤圖強！

我永遠不會忘記，在學校求學那不堪回首，但卻終生難忘的日子里，我經常忍饑挨餓，天天等著父親寄來生活費，但因家庭困難，經常身無分文了仍未收到父親的匯款。我只好強忍饑餓，一個人坐在西湖邊發呆，總是想著什么時候能收到父親寄的錢，有了錢我就要飽餐一頓，那時吃一頓飽飯也是人生的奢望啊！每當收到父親寄來的少得可憐的十幾元錢時，我又打消了飽餐一頓的念頭，因為這是一個月的生活費。為了能吃上飯（不是吃飽飯），當家里無法接濟時，我只好找班主任曹老師借錢度日了。曹老師也是有求必應，到我離開學校時，仍欠曹老師50元無法歸還，只好向老師解釋，我工作后領到工資一定盡快奉還，曹老師總是叫我別放在心上。進修一年，家里實在困難，實在無法再讀下去了，拿到一張結業證書和學校的推薦信，我回到了家鄉。我拿著推薦信到家鄉的小學找校長，希望能安排我到小學代課，但得到的是冷漠的眼光和無情的回答，“無法安排”。我只好失望地回家，與母親一起參加田間勞動，與父親一起燒紅磚，一起負擔正在讀書的四個弟弟的學費和生活費。

勞動的艱苦沒什么，但心情的苦悶卻無法排解，這臉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何時是個頭？我熱愛學習，渴望改變這艱難的日子，但眼前一片漆黑，難道我真的要像父輩一樣度過這漫長的一生嗎？我還年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不甘心啊！但我毫無辦法，我看不到任何希望，一天天就這樣身體在拼命地勞作，頭腦卻是渾渾噩噩，不知如何是好。終于，我想到了曹老師，于是我給他寫了一封信，告訴他我沒找到工作，家鄉的小學不要我，我又沒有其他的門路，只好在家里勞動，和父親一起燒紅磚了，“欠您的錢等我攢夠后一定歸還”。信寄出后一直等不到回信，也不知道老師收到沒有，他會在乎我嗎？我不知道。我繼續過著那“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的難熬的日子，但“天將降大任于斯人”的愿景我是從來不敢想的，只是希望能有一份工作，能領一份工資，能不餓肚子，能有時間看書學習，能從事自己喜歡的事，做一個大畫家的夢想早在恢復高考名落孫山時就再也不敢想了。

記得讀小學時，班主任曾在我的圖畫本上寫過一句留言：“未來的畫家劉偉德同學。觀察家。”我一直保留著作為自己的一個夢想和奮斗目標，但我當時已絕望，我想我永遠無法實現我的夢想了。于是，我在老師留言的下方加了一句話：“尊敬的觀察家，您的預言已經無法實現了！悲命。”我不知道我用“悲命”落款，是仿效徐悲鴻的“悲鴻”，還是認為自己的命運就是這樣，上天注定的，你無法改變，你只能認命！你不服氣又能怎樣？但我就是不想認命，就是想著怎么改變命運，這也許就是“性格決定命運”吧。終于，我的命運出現了轉機，我沒等到曹老師的回信，卻意外等到了曹老師的出現。

那天上午，我正光著膀子在磚窖里勞作，身體被強烈的陽光曬得黑不溜秋，被爛泥濺得斑斑點點，渾身上下找不到幾塊干凈的地方。突然，我聽到一個聲音在叫我：“偉德，你趕快回家把身體洗干凈，換上好衣服，跟我到教育局去。”我嚇了一跳，抬起頭，看到曹老師在進修學校一位副校長的陪同下來到磚窖旁邊。我激動地叫道：“曹老師……”喉嚨哽咽得就再也說不出話了，滿肚的委屈不知怎么訴說，眼淚奪眶而出，就像盼來了救星，是的，就是救星！在絕望的日子有人拉你一把，不是救星是什么？我趕快回家沖洗換衣服，然后跟著曹老師到了縣教育局，找到了局長。原來曹老師與局長是老朋友，曹老師開門見山，直截了當說道：“你趕快想辦法給劉偉德安排一個代課工作，他是一個很有前途的年輕人，幫幫他。”局長爽快答應了。如是，我很快就到了一個山區小學代課，從此才真正走上了艱難曲折而又精彩紛呈的藝術之路……

曹老師，四十多年了，您一直是我的精神支柱、人生導師。盡管在人生的每個關鍵時刻和轉折點，我都遇到了許多好朋友、好同事、好領導，但您卻給了我改變命運的第一次知遇之恩。父母賦予我生命，讓我來到這個“多難世界”。他們養育了我，讓我生活在這個“平凡世界”。他們是我的第一恩人，但他們無法改變我的命運，改變命運只能靠我自己，還有在人生路上遇到的各位恩人。曹老師，今生能遇見您，是我的幸運，是您帶我走進了這“精彩世界”。您的去世，是我心頭最大的痛，是我終生無法彌補的虧欠！我多么希望能在您有生之年好好報答您的知遇之恩啊，但已天人永隔，只能遺恨終生！

親情深似海，師恩重如山！曹老師，您一路走好，但愿天上人間心靈相通，但愿您能常進入我的夢鄉，繼續給我力量，伴我勇毅前行！

(寫于2022年8月15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