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傍晚時分，我有一段屬于自己的安靜時光。這樣的時候，我一般都是在寫作。那次我正在輕敲鍵盤，忽然聽到歌聲傳來，遠遠的，渺茫的，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聽起來不真切卻有直抵心靈的效果。我瞬間就被攝住了心魄，為著渺遠的歌聲，為著悠揚的曲調，為著隔空的情感共鳴。

我停止雙手的敲擊，靜靜地聽歌，遠遠地聽歌。歌聲好像有芬芳氣味一般，我能感到那聲音在漸漸彌漫、擴散，直至我整個人完全被歌聲籠罩。那首歌是《烏蘭巴托的夜》，應該是遠處的某家店鋪的音箱放出來的。我的房子南面有一條街，平日里街上有人語聲和鳴笛聲。可奇怪的是，那一刻所有的聲響仿佛都被屏蔽，只有歌聲輕煙一樣裊裊升騰。大概音樂的魅力就在于此，總是能夠穿透所有喧囂，抵達更遙遠的地方。音樂可以讓世界屏息聆聽，人淪陷其中，化為隨旋律漂游的小舟，甘愿為美好的曲調浮浮沉沉。

“烏蘭巴托的夜，那么靜那么靜，連風都聽不到……烏蘭巴托的夜，那么近那么近……唱歌的人不許掉眼淚……”深情婉轉的歌聲，遠遠地傳來，不由分說地占據了心中最柔軟的位置，差點把我的眼淚逼出來。窗外夕陽欲墜，遠景迷蒙，群山隱約，世界仿佛罩上了淡青色的面紗，朦朧美好。歌聲如同小小的利刃，切割著人的每一寸細膩微妙的情感——是的，它帶給我的不僅有深深的感動，還有淡淡的疼痛。那種疼痛，說不清是感傷還是惆悵，說不清是酸澀還是苦楚。

其實這首《烏蘭巴托的夜》我在手機上聽到過，近距離聽歌并沒有這種感覺。歌聲響在耳朵邊上，無比真切，宛如最直白的表達，欠缺一點千回百轉的意味。而遠遠地聽歌，隔著一定的距離，歌聲便有了九曲回腸的味道，宛如面對一位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女子。琵琶聲起，頓時就引發了你對她身世飄零的猜測，同時生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遠遠地聽歌，歌聲有了在空間飄蕩的過程，傳到耳中的時候必然帶了更豐富的味道。

遠遠地聽歌，如同與對岸的風景隔河相望，彼此可以達成一種難以言說的默契。遠遠地聽歌，也像是隔著時光回望往事，因為經過了時間的發酵，那些過往化作了深情的詩行。

我對遠遠地聽歌如此感觸頗深，可能源于少年時的一次經歷。那時我在外上中學，需要倒幾趟車去學校。有一次車晚點，我路途上過于輾轉，到站時已是傍晚。而我需要背著行李再走上一個小時才能到學校，那是一段寂寞的路。我一個人，扛著重重的行李，孤獨地走著。天幕一點點黑下來，我心中的恐懼不斷升騰。我走啊走，把暮色走成了夜色。漆黑之中，我忽然聽到了遙遠的歌聲，是那個時代一首流行的《再回首》。我知道，這歌聲是學校廣播里傳來的。我突然像找到救星一樣，淚水涌了出來。“再回首，云遮斷歸途……再回首，我心依舊。只有那無盡的長路伴著我……”我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朝著歌聲的方向奔去。背上的行李搖搖晃晃，我也搖搖晃晃。撲向學校大門的時候，我的眼淚縱情奔流起來。

遠遠地聽歌，會覺得一種情感和力量從心底生出。人生中總有一些記憶，會被時光凝成一首首歌謠。當我們白發蒼蒼、皺紋縱橫，老得仿佛穿越了人生之海的時候，隔著歲月的洪流，遠遠地聽曾經那一首首記憶的歌謠，一定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作者：馬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