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樟下村

我在一棵上了年齡的古樹下停住了，抬頭看見“樟下村”三個大字，這個山村會是怎么樣的呢？有一汪萬綠湖的水么？還是如深山叢林里，一樣的綠。幾聲鳥鳴從枝頭傳來，深深吸引了我。

算起來，去樟下村并非很遠，卻像到了另一個世界。陶淵明的《桃花源記》里有這樣的句子：“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我到樟下村，亦是順著湖邊的山路行車，湖是從前的溪流筑壩而成，山路自然順著湖而成，沿湖而去忘記了路程的遠近。忽然遇到一片板栗林，生長在山路的兩旁，長達幾百步，中間沒有別的樹，樹葉鮮嫩美麗，枝干斑駁，落葉紛紛散在地上。這樣的場景何其相似，恍惚間以為到了世外桃源。

萬綠湖邊的村莊不在少數，這是其中一個。很久以前，它的名字和許許多多的村莊一樣，樸實，沾著泥土的氣息，被稱為莊下。新豐江不分晝夜流淌，萬綠湖的水，一層一層漲起來了。漲起來的湖水，在莊下一處山坳外，遠遠地凝望著這個失而復得的村莊。世間最珍貴的，除了已經擁有的，大概是失去過又重新得到。在村民看來，綠水環繞的青山，不染世俗喧擾的凈土，是萬綠湖的寶地。好馬配好鞍，好地配好名，莊字的漢音與樟相似，樟樹為吉祥樹，如此一來，莊下改為樟下不僅僅是漢字的智慧所在，更是為人處世的哲學。

賴氏情懷

客家人的烙印，樟下村可是深入骨髓又融于血脈的。村里獨姓賴，也是我母親的姓氏。樟下村的賴氏，很久以前從北方遷徙而來，在歲月的變遷中，幾易居所，最后于河源的南湖鄉晉塘村落居。“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遙寄歷史云煙，與萬事萬物類似，人生自有來處。

在長期的遷徙中，年復一年，四季輪回，經過漫長的沉淀，吃苦耐勞、不屈不撓、勇于開拓、精誠團結、熱情好客、溯本思源、懷國愛鄉、崇文重教已成為客家人的精神特質。賴氏在晉塘村主要依靠打漁和水稻耕種維持生計，可是村里地勢偏低，所用水源主要依靠山間溪流，偏偏村里的土質是雨水流過、樹木根深都留不下多少水分的，水稻耕種日益艱難。先祖們未雨綢繆，為了更長遠的未來，便“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水稻耕種艱難，就試著種植果木，一戶一個品種，一棵一棵的果樹種下去，驚蟄、春分、谷雨，在時序浪淘下，從叢林花香里，大自然選擇了板栗和山楂。先祖們接受了大自然的甄選，每家每戶的板栗，每家每戶的山楂，開始慢慢在地里成長。生命對萬事萬物平等，大地的每一片土地都有專屬于它的耕耘時光，晉塘村在賴氏兒女的辛勤耕耘中，開辟了一條令人向往的道路。

歲月流轉，光陰不負人，昔日的小樹苗漸漸成木、成林，成為村莊的守護者。樹心的年輪里，有風雨雷電、日月星辰，有千層的阻礙、萬重的信念。賴氏不負光陰的饋贈，與山為友，與林為親，與水為緣，在晉塘村安居樂業，繁衍生息。可不管歲月如何變遷，賴氏兒女客家人的精神絲毫未減，正如六十多年前，為了修建新豐江水電站，為了造福下游千萬家，舍棄自我、成就大局，全村的家園長眠于水底，全村的男女老幼遠赴他鄉。或許，其中也曾有人有過彷徨、有過猶疑、有過困惑，但在治理洪澇災害面前、在加快工業化進程面前、在歷史使命面前，他們用行動踐行了舍小家、為大家的高尚情操，再一次出發，開始新的征程。

板栗時光

樟下村的板栗樹，和村子一樣，日子過得不緊不慢。從來沒有急著成為網紅打卡點，也沒有爭著用抖音直播博取流量，好像外面的喧囂與它無關，始終保持著原有的古樸，而真正靠近它的人，往往是一眼越千年。

嶺南不同于北，板栗樹不同于梅，“雪里已知春信至”“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梅花已成為春天的信使，板栗樹則恰恰相反，在初春萬物萌動的時候，她仍停留在冬天的蕭條、孤寂中。陽光落下來，光禿禿的樹枝似乎沒有接住一絲一毫，枯枝伸展刺向藍天白云；春風吹拂過，斑駁蒼蒼的樹干似乎完全沒有心動，在大地上安穩沉睡，默默無言。仿佛生命的開始對于她來說，還不是時機，也或許，她在等待屬于她的，春天的信使。莊嚴肅穆的板栗樹，在等待中落下已經變得枯萎的葉子，等所有的葉子落盡，新的生命便慢慢開始了。時光悠悠，嫩綠一天一天披在樹枝上，等枝條掛滿了綠，夏天也就不遠了。

秋天的果實，似乎很誘人，樟下村的板栗，更勝一籌。或許是生于萬綠湖畔，吸收天地湖山精華，樟下村出產的板栗口味與別處不同，香糯可口，食用后唇齒留香。偏偏板栗不但是美味的佳果，還含有一些對身體有益的成分，如此可貴，一度是村里主要的經濟來源。

時移世易，依靠板栗來支撐生活的日子已經勝利跨過去。樟下村委會旁有一片板栗林，樹下是鋪著水泥略略泛白的小路，白墻灰瓦的屋舍掩映其中，板栗樹一棵挨著一棵，來村里的人一撥接著一撥，在文旅產業的帶動下，板栗將迎來轉型的機遇。

不知道這機遇，會不會是樟下村走向未來的，春天的信使。

作者：白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