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們住（擠）在一大棟老舊的宿舍樓里。一個夏天的周末，出去串門時，我在鄰居家看到他們把簡陋的居室裝扮了一番，白灰墻壁上貼了各種創意墻紙，花鳥樹蟲魚，煞是有趣。

回去以后，我也興致勃勃地上淘寶搜了一陣，把我們的臥室和小廳也裝扮起來，貼得五彩斑斕：床頭正面貼了群魚戲水，背后貼了向日葵與蝴蝶紛飛，廳里貼了巨幅長頸鹿身高圖……

然而這個新裝飾的“美麗多彩之家”維持了還不超過三天，就被兩歲多的羊羊一手搗毀了。墻上那些色彩艷麗的貼紙引起了她極大的興趣，沒事就上去撕，撕得呼啦啦的，好玩得不得了。剛開始是廳里的那只長頸鹿遭了殃，被撕去了長長的脖子，變成“短頸鹿”，不，是只剩半截鹿身。接著，羊羊開始爬上臥室桌臺，夠著了墻上的魚群。很快，那里就只剩下一條小魚尾巴。

還好，貼在床頭背后的向日葵與蝴蝶圖，因為隔了一層蚊帳的緣故，羊羊不便下手，躲過了被“辣手摧花”的命運。這幾朵向日葵與蝴蝶就那樣在床背后靜靜“生長”了一年。一年過后，羊羊又長高了不少，不知怎么地，竟然能夠爬到床頭柜后面的墻上去了。這時，她的手很自然地就伸向了那幾朵向日葵。

我一看不好，忙勸：“誒誒誒，別撕哦，撕了就不好看了，就沒有了啊。”

她倒也乖乖回應道：“不能撕哦，撕了就沒有了哦。”

可是，她那雙妄動的小手卻已經完全不聽指揮地執行著相反的動作，快速地把大張貼紙揭了下來，直撕了個開心。向日葵落在了地上，而那兩只蝴蝶呢，則被她隨手向天空一拋，最后拋到了蚊帳頂上。

自那以后，我們白色的蚊帳頂上就多了一藍一黃兩只紙蝴蝶。

晚上睡覺前，我把自己躺成一個八字，一眼就望見了頂上的兩只蝴蝶。

顯然羊羊在一旁也望見了。她開始嚷起來：“我要捉那只蝴蝶，媽媽你帶我上去吧。”媽媽推了一把旁邊的娃爸。可她語氣很堅定且帶撒嬌：“媽媽，我要媽媽！”我只好萬般不情愿地從床上爬起，抱住她，母女兩人站立在了大床的中央，去捕頭頂的兩只蝴蝶。

她的小手每拍一次蚊帳頂，那帳上的紙蝶就往上飄，卻又飄不高，落在了一旁。就這樣，蝴蝶每“飛出去”幾尺，她就隨即發出“咯咯咯”一陣大笑。只有我們腳底下的床板發出相反的情緒和抗議，“吱吱呀呀”。

“媽媽累了，下來好不好？”

“不行，我還要捉蝴蝶！”

昏黃的臺燈籠罩出夜晚的靜謐，蝴蝶在小女孩的撥弄下翻飛到一邊，又翻飛到另一邊，床仿佛隨時要被這一對母女蹦得塌崩下去而卻一直支撐住了。

多少個夜晚，這對蝴蝶始終沒有飛出我們的視線。

又過了一年，羊羊長高了不少，不再需要我抱著就能自己蹦上去了。一天，當她像個小肉球一樣把自己高高拋起，撞向帳頂的時候，奇跡發生了，那兩只蝴蝶在一瞬間飛了起來，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飛出了我們的視線，飛向這世界某個地方去了。

作者：吳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