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的豐收節
秋風裹著稻香掠過老槐樹時,我在教學樓走廊批改作業。指尖蹭到未干的墨痕,是個小男孩寫的:“稻穗沉得彎了腰,就像老師改作業酸了的腰。”鼻尖一酸,恍惚看見老家院壩的木架——三年前的此時,父親還踩著梯子掛玉米,總把最黃的幾穗留顯眼處,說“給兒子看”,如今木架空蕩蕩,只剩幾粒風干玉米粘在橫木上,風一吹像他沒掃凈的稻殼碎粒。
教了數十年書,常跟學生講“耕耘與收獲”,直到父親走了,才嚼出這四個字的土腥味。記憶里的豐收節,就是他汗珠子摔在田埂上的模樣,連我握粉筆的姿勢,都帶著他教我握鐮刀的影子。
天剛亮,田埂露水浸鞋。父親起得比雞早,摸黑磨亮鐮刀,卻說“太亮晃眼,再磨磨”,實則怕割傷手。我背書包跟在后頭,帶子總滑,他騰出一只手拽著,另一只手還握鐮刀。他割稻時左手攏穗,小指微翹,像怕碰疼顆粒,稻茬齊整得能當尺子。“做事要用心,像你給學生講題,不能漏步驟,”他抹汗時,汗珠滴到我的手背,“稻穗斷尖就少粒米。”有次我急著去給學生補課,稻穗捆得松,他蹲下來重捆,麻繩勒得“咯吱”響:“你教學生仔細,自己咋不做到?”那天我抱稻穗回家,覺得比課本還沉。
正午太陽毒,院壩脫粒機“突突”響,震得玉米粒亂跳。父親戴著洗白的藍布草帽,帽檐壓得低,送稻穗時愛哼沒譜的老調子,我改作業的筆尖都跟著顫。谷糠粘滿他的衣領眉毛,遞毛巾時卻蹭我臉頰:“稻糠粘臉了。”我遞過涼白開,他仰脖灌完抹嘴:“歇啥?糧食不等人,像你班里跟不上的學生,不盯緊就補不上了。”后來有男生數學不及格,我每天留他補基礎,男生考上重點中學那天,我打電話給父親,他笑得直咳嗽:“跟種莊稼一樣,用心澆苗就長得快。”電話里還能聽見他翻玉米的“嘩啦”聲,像在鼓掌。
夕陽染紅天,父親把稻谷麻袋壘成山,磨破的袋角用針線縫,針腳歪卻結實。他坐在門檻抽旱煙,煙桿是他自己用了十幾年的,銅煙鍋磨得發亮。我幫著收拾農具,他不怎么說話,只在我把鐮刀放錯地方時,敲敲煙桿:“放左邊,下次拿方便。”母親端來蒸南瓜,他先夾最大塊的給我:“教書費腦子,多吃甜的。”他總說:“明年多種半畝稻,你暑假回來喝新米粥,再給你炒南瓜子。”我笑著應“好”,卻沒料到,去年新稻剛抽穗,他就走了,沒等稻子熟,也沒等我回家。
去年豐收節,我請假回村。握起那把鐮刀,才見刀柄被他磨得溜光,可我割的稻茬高低不齊,沒割幾株手心就磨紅。擺弄脫粒機半天調不好速度,母親在一旁看著,眼圈紅了:“你爸總說你教書忙,不讓你沾這些活,怕累著你。”她從屋里翻出父親的藍布草帽,遞到我手里——草帽還留著他的汗味,混著陽光和泥土香,戴在頭上,像他還在身后扶著我肩膀。
夜里院壩靜,只有蟲鳴和風聲。我坐在父親常坐的門檻上改作業,母親端來一碗南瓜粥,輕聲說:“你爸以前總說,等你放假回來,要熬最稠的南瓜粥給你喝。”我接過粥,指尖碰到溫熱的碗沿,忽然想起小時候,父親也是這樣,把熱粥吹涼了才遞到我手里。風帶稻香,恍惚見他站在田埂上,藍布草帽泛著月光,笑著揮手:“兒子,好好教學生,別累著自己。”
如今站在講臺,再講“耕耘與收獲”,我會拿粉筆在黑板畫稻田:“每粒稻谷都藏著汗水,像你們寫的每個字,都藏著努力。”看著學生亮晶晶的眼睛,就想起父親教我割稻的模樣——他沒說大道理,卻用一雙手、一片田,教我最珍貴的事。這個豐收節,院壩少了父親的身影,卻多了他的草帽、鐮刀、煙桿。我知道他沒走,在我粉筆尖上,在學生眼神里,在每粒稻谷中。我會帶著他的期望,在講臺上耕耘,像他在田埂上那樣,用心待每個學生,等他們長成大樹,收獲自己的“豐收節”。
作者:聶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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